金陵。
暮春,微雨。
街市上,报喜的汉子敲锣打鼓,顶着绵绸的雨霏,然后挤过瞧热闹的人堆,又越过一众眼巴巴的读人,手中锣响震天,一头便扎进了一家名为“状元楼”的客栈,扯着嗓子高声叫嚷出一个个名字,顺便讨着赏钱。
“啊哈,我中了,我中了啊,我是榜眼了,我是榜眼了!”
众人瞧着热闹,却见个半百岁数的老翁在听到自己高中后,先是两眼茫然的在簇拥中往前挪了两步,然后嘴角一抽,痴痴发笑,旋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疯疯癫癫。
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正这时,就见有人箭步冲出,捋着袖子,抬手拎起老儒生就是几個大耳刮子。
只把那榜眼抽的眼冒金星,叫苦连连。
有人欢喜有人愁,再往前走上两步,秦淮河畔,就见也有人吆喝着:“哎呦,大伙快来瞧啊,这有个读的要跳河,新鲜呐。”
顿时惹得一阵鸡飞狗跳。
河上烟雨行舟,河畔桃红柳绿,而在那随波而行的一叶孤舟内,撑船的橹工正冲着篷下人好奇道:“公子也是来赶考的,不知是否高中啊?”
“呵呵,”一声轻笑自乌篷下响起,“名落孙山。”
风雨飘入,忽见大袖挥卷,定睛瞧去,那篷下人原是一位貌似双十的青年,身穿儒袍,白衫长袖,模样瞧着温,然而就是脸色有些苍白,清瘦冷峻,薄唇狭眉,眼若刀锋,骨子里似是透着股寒意。
青年坐的随意,手里还拎着壶酒,似在阖目小憩,又像是在听岸边传来的勾栏小曲,和那些温柔乡里姑娘们莺莺燕燕的欢声笑语。
“好可怕的杀机!”青年呢喃道。
橹工是个年逾花甲的老者,披蓑戴笠,打着一双赤脚,听闻杀机,不由一愣,四下张望瞧了一眼,只见岸边锣声不绝,青楼画舫里的姑娘们更是翘首连连,然后不明所以地问:“公子,这大好的日子,何来杀机啊?”
青年双眼一掀,眼尾翘起好似狐眸:“多少人十年寒窗苦读,只为今朝,虽不见血,论凶险却也不输那江湖上的刀光剑影。”
老叟还是不解。
青年随手掸了掸身上的雨沫,微笑道:“武夫所争,看似争的是武功秘籍、金钱美人,但归根结底不过是争名图利;而这些读人也差不多,赢的人金榜题名,光宗耀祖,输的人名落孙山,就像是一场押注,有人赌光了一辈子,赌尽了所有,最后熬的皓首苍颜,又有几年好活啊。”
老叟听的一时语塞,但很快又讪笑道:“公子说笑了不是,这读人再苦,总好过那江湖厮杀,动辄拔刀见血不是。”
青年扬扬眉,喝了一口酒,瞟了眼外面的风雨,只是轻轻一笑,并未回应。
老叟忽的似记起什么,看向青年的身旁,只见那里放着一个长条状的灰布包裹,像极了兵器,当即噤声,不再多说。
且说孤舟随浪又荡出一截,挤进一处停满了画舫楼船的河岸,青年方才起身,搁下几枚大子,将包裹夹在腋下,矮身快步钻进了雨中。
红楼。
这是个名字,只是一座楼船的名字,和金陵城内一众供男人消遣的去处没什么区别。
楼角红灯高挂,每每入夜,便会离岸而行,沿途接揽着客人。除了那些搔首弄姿挣着皮肉钱的风尘女子,上面还可以吟诗作对,谈论风雅,也可以有龌龊低俗,干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往来之人既有达官显贵,也有市井九流,既有江湖豪侠、白道掌门,也有邪魔外道,绿林好汉,总而言之,有钱就什么都有。
见青年冒雨而回,有些狼狈,不少趴在栏边翘首以盼的姑娘们顿时露出失望之色。
在这些人眼中,青年模样极是不错,而且谈吐也好,还薄有才名,写过几首小曲,往日没少走动亲近,大都盼着一朝得中,说不得借此能有脱离这勾栏瓦肆的机会。
可如今愿望落空,又都当机立断去盼另几位还未回还的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