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婉见义兄见死不救,原本挺直的背脊顺势如泄了气的球坍塌了下去,手指不停的揪着身前的璎珞,在心中埋怨义兄小气。
杨思婉刚刚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转头就被义兄和祖父的对话吸引,据义兄回禀,南边部落纠集在一起数日,恐生异动。
杨思婉眉头微蹙,眼神哀伤,上一世抗击南方部落这一战持续了整整两年。那边天气炎热、疫病频发,纵使杨家军骁勇善战,也不敌气候变换带来的身体不适,黎朝军队损失惨重,多少家庭自此骨肉分离、再无聚首之日。
杨季珇听了宋仁和的汇报,自知战事将起,他望向已经失了神的孙女,示意宋仁和不要多言。他是一个不称职的祖父,这么多年在外征战,徒留孙女在家中日日忧心,可纵使家人忧心,也终究不敌千万百姓的生计、安稳重要。
杨季珇不愿再看孙女忧心,准备起身回房,走到门边时他站定脚步:“明日一早到练功房来,你防身的功夫退步太多了。”
宋仁和起身目送祖父离开,随后俯身搀扶杨思婉,杨思婉挣脱他的手臂:“你们准备请旨上战场,对不对?”
宋仁和将衣衫往后一掀,席地而坐,轻轻抚摸着杨思婉披散在身后的墨色长发,他的眼神温柔如水:“不,我会劝祖父告老还乡。”
杨思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抬手将宋仁和的手抓在身前:“好呀,我和你一起劝,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回荇州安家。”
可是兴奋过后,杨思婉逐渐镇静下来,自古以来,权臣、将军有几人能得善终。祖父尚未年迈,手中掌握着黎朝最强大的军队,军中上下将领皆是祖父一手提拔,对祖父唯命是从。纵使祖父有心远离朝堂,圣上出于忌惮,也不会应允。
“你想替祖父接下军中事务,想用自己的未来换祖父安宁?”杨思婉这才如梦方醒,根本没有从漩涡中退去的万全之法,杨家自祖父那辈起,就注定要将子嗣献祭给黎朝,直到最后一个杨家子孙死在战场为止。
宋仁和反手握住杨思婉因为紧张而过度用力的手:“婉婉,这场战役我会赢,日后的每一场战争我都会赢。难道你不知你的义兄在军中赢了多少比拼吗?杨家军需要杨家人统领,而我就是杨家人,我会为祖父守护好杨家军,守护好万民。”
杨思婉望着义兄坚定的目光,自知他心意已定,她起身扑进义兄怀中,伏在他的肩膀处,温热的呼吸打在宋仁和的侧颈,他的汗毛都止不住微微竖起:“不止是百姓和杨家军需要你,我和祖父也需要你,所以你千万要活着回来。”
宋仁和回想起上一世他第一次要出征景州之时,她也是这般伏在他怀中哭泣,一遍遍诉说着她的担忧,一遍遍恳求他安全回来。那时她深深爱着的人是宋仁和,而现在他只能借着杨兆麟的躯壳,才能再次获得被她关怀的权力,何其悲哀。
杨季珇在练功房耐心教导着大病痊愈的孙女,嘴上说是让她好好拾起防身的功夫,可是暗地里教的都是些有些不上台面,却能用巧劲制敌的手段。
就在杨思婉感叹祖父刀子嘴豆腐心时,朝中却因为杨季珇的请辞折子闹翻了天。
郡帝在大儿子的寝殿里来回踱步,看着虚弱的儿子在母亲的安慰下痛哭流涕,只觉烦闷不已。
宋仁骢的根本已断,太医也无力回天,又逢太子妃因操劳过度小产,宫中上下愁云惨淡,无人敢在主子面前露出半分欢颜。
“母后,儿臣是不是再也不能......儿臣也不知那日为何那般轻狂,竟像是中了邪一般,只觉身子不受控制。”
皇后自然是不敢说出真相,她自知儿子不是那般轻狂之人,所以生怕儿子不愿配合,元宵夜宴那日便亲自看着宋仁骢饮下了带有控制人心神药物的茶水,辅以催情的药物,这才让宋仁骢短暂失去理智,以求得偿所愿。
虽然宋仁骢是受了药物控制才会配合了皇后的计划,可是郡帝却不知情,在他看来,皇后为了替太子笼络众臣,想出了这般下作的手段。更重要的是,既然已经选择这么阴毒的手段,为何不好好计划,让事情败露,让前朝动乱。
再看着痛哭流涕、感怀悲伤的太子,郡帝心中怒火滔天。这个无能太子,前些日刚刚因为结党之事被重罚,在这种时候,搞出了这般乱子,连为皇家延续血脉之事也做不成了,实在是愧对祖先。
皇后对杨思婉和孙静怡并无半分悔恨,此刻她心中只有滔天的恨意:“都怪杨家那个小女子太过机警,不然怎么会横生波澜。蓟州侯府向来自恃清高、无法无天,竟然胆敢让一个女子伤了当朝太子,还请皇上做主,砍了这个杨思婉!”
郡帝沉默的闭上了眼睛,坐在软榻上不发一言,手中的翡翠珠串却越捻越快。
皇后被人触犯了权威,亲儿子受了这般难以启齿的伤害,未出世的孙儿也胎死腹中,她自然是不肯善罢甘休:“圣上,骢儿是咱们唯一的孩子,是天皇贵胄,日后是要继承大统的。可如今一个小女子也敢冒犯太子,天家颜面何存啊!”
太子妃何氏在门外听了许久,见圣上一直不为所动,心中也越发着急。她们何氏一族就是因为杨家倒的,她一直在谋求机会趁机搬倒蓟州侯一家。如今机会难得,她自然是要乘胜追击、推波助澜。
何氏将刚刚捋顺的发丝随意弄得散乱,嘴上的口脂也用婢女递来的绢帕擦拭干净,被身边的女婢搀扶着进了屋。何氏一步三喘的进了屋,一副病容惹人怜惜,她踉跄着跪倒在了郡帝身前,用气声说道:“儿媳有罪,请父皇责罚。”
皇后虽然十分不待见这个母家犯了重罪的儿媳,也曾数次想过将她腹中胎儿下药流掉,借机让儿子休妻再娶。可是如今儿子不能人道,府中只有两个庶子,儿媳作为嫡妻,腹中胎儿就显得尤为重要。
可那时她也是在气头上,觉得儿媳日日躲懒、不见人影,是因为嫌弃儿子现在是个半残。这才动怒让她日日守在殿内,致使儿媳劳累过度小产,让儿子失去了拥有嫡子的可能,所以皇后觉得愧对了儿子。
纵使此刻见儿媳想借着小产之事对老仇人——杨家发难,皇后也并未阻拦,既然她们目标一致,都是要毁了杨家,她为何要制止儿媳呢?不仅如此,她还要与她联手,让杨家付出代价。
郡帝纵使再不待见太子妃何氏,却也还是让人将她扶起,顺便赐了坐。可是何氏并不领情,一直跪在地上哭诉:“儿臣实在是愧对圣上、母后,无颜面对天颜。只可怜儿臣那已经成型的孩儿,没机会来世间看一看。”
皇后赶忙接话:“圣上,这一切都是因为杨家那个小女子!您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啊!”
郡帝见原本经常剑拔弩张的婆媳二人一唱一和、此起彼伏的哭嚎啕,只觉得耳朵阵痛,头脑发昏。他怎么会将这么个玩意儿立为了皇后,又给自家儿子找了这么个不省心的正妃。
郡帝在她们婆媳二人的喧闹中,回忆起了自己的元后。
元后温婉大方、善解人意,从不会像现在的继后这般无理取闹。只可惜她那时年岁小,腹中胎儿又太大,才会在生产之夜母子双双殒命。若是她与孩子还活着,他便不需要面对眼前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了吧。
可纵使再怀念元后,眼前这个烂摊子仍是需要人处理。
郡帝抬手喝了一口茶水,随后将茶碗一把摔在了皇后身前,皇后的脸被飞溅的瓷片划伤了,两人被郡帝吓得立刻噤了声:“你们的小心思朕懂,不就是想让朕将蓟州侯抄家,将杨家那嫡女斩首示众。”
皇后与太子妃两人如鹌鹑一般缩着脖子,不敢说话,此刻太子见事态不妙,赶忙让太监将他用架子抬到了郡帝面前,他身上的伤并未痊愈,苍白的脸颊瘦得凹了下去,此刻依靠在架子上替皇后求饶。
太子妃见太子对她视若罔闻,连像父皇求饶时都不肯顺便帮她说一句话,此刻更是心如死灰。
郡帝望着原本予以重望的儿子苍白的脸颊,心中的怒火稍减了几分:“胡闹什么!还不赶快将太子抬回床榻上!”
“这么下作的手段,也只有你这般狠毒的人才想得到,前朝现在闹得不成样子。现在南方部落恐生战乱,如果蓟州侯不肯上战场,朕就将你母族的所有男丁拉到战场上去杀敌!”
皇后被这番话吓得失了神,她焦急地拉住了郡帝的衣摆,郡帝往外走的动作被制止,不耐的想要踢开身下碍事儿的皇后。
可皇后拼命的抓住郡帝的衣衫,不肯松手,郡帝身边的大太监赶忙上前劝阻,却并不奏效。可是皇后毕竟是尊贵的国母,谁敢上前拖拽?于是众人只得僵在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