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派来的太医给杨思婉把了脉,被杨季珇吩咐杨兆麟亲自送了出去,太医是皇后娘娘的心腹,因此杨兆麟说话格外小心:“家妹此次病情来势汹汹,承蒙皇后娘娘恩慈,请您亲自前来诊脉,实在是让我们心安不少。还望太医大人能为家妹开上几副药,兆麟自是感激不尽。”
这位太医本来就是皇后娘娘派来的眼线,确认侯府小姐是真的身体抱恙之后,他自然是能回宫复命了。现在这位世子让他开药,他自然不便推辞,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随意开了些补身子的药,权当是交了差。
送走了这位前来做探子的太医,杨兆麟想也没想就将太医留下的药房随手团了起来,命下人扔掉了。
杨思婉实在是不能理解,为何祖父会命她喝下让身子不适的药物,让她承受这种苦楚。就算是心有不甘,她也不会违逆祖父的意愿,贸然前去宫中赴宴,因此当杨季珇招待完宫中前来的太医后,亲自端来了解药。杨思婉心中有气,便耍性子不肯喝,拿杨思婉没办法的杨季珇好言好语的哄了半晌,也不见杨思婉从被子里出来。生怕杨思婉憋闷坏了,杨季珇只好先行离开,离开时还不忘嘱咐杨思婉赶紧吃下解药。
“你生祖父的气情有可原,可是千万别拿自己的身子怄气,祖父就先回去了,明日带你喜欢的枣泥糕来看你。”
听见祖父离开的脚步声,快憋得喘不过气来的一把将压在头上的被子掀开,将婢女手中端着的解药一饮而尽,又接过青英递过来的茶水漱了漱口,这才疲惫的躺了下去。
“小姐,您白日没怎么吃东西,奴婢给您端碗粥过来垫垫吧。”
杨思婉并不想理她们,因为身体的不适,她的精神也显得十分不济,于是她疲倦的摆了摆手,算是拒绝了她们的提议。但是她们一直不肯放弃劝她起来吃些东西,杨思婉只觉得耳边聒噪,一股脑的将所有人轰了出去。
杨思婉疲倦的躺在床榻之上,高热让她的双眼干涩,身上的红疹让她忍不住想要抓挠。明明她本不需要承受这些,却因为祖父有这样那样的目的而变得不得不逆来顺受。
解药逐渐起效,杨思婉只觉得头脑昏沉,渐渐睡了过去。这一觉她从傍晚直接睡到了夜深,期间青菊她们大着胆子进来巡视了一番,见主子睡得安然,她们便悄悄退了出去,只留下一个人在门口守夜,剩下的便各自散去了。
杨思婉一觉睡了三个时辰,从昏沉中转醒也是因为她觉得口渴,想起身喝些茶水。但是她刚一睁眼,就看见一个英俊的男子坐在她的床榻上,正在给她换额间的湿毛巾。
杨思婉清醒了不少,眼神也逐渐清明,这才发现眼前忙碌的人是三皇子,上一次她去避暑山庄见他时,他正因为重病缠绵病榻,现如今他们二人情况调转,反倒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一是因为见他从病恹恹的样子到如今神采奕奕的模样,情绪上有些复杂;二是因为他此刻出现在她的闺房之中,实在是不合情理,甚至可以说是无法无天。
“你为何会在这里?”杨思婉紧抓着身边的被子,谨慎的问道,“三皇子,您是不是把我侯府当作无人之境了?”
宋仁和见杨思婉清醒过来,眼神都亮了起来,本来他就十分不放心她,生怕她身上起的是天花,因此生命受到威胁。现如今亲眼看见她精神尚可,且已经渐渐退烧了,这才放下心来:“你就不先关心一下我是怎么好起来的?”
杨思婉自然是想问,心中也有无数个问题想亲自问他,但是终究是碍于礼数没有宣之于口。反倒是对宋仁和这种偷偷潜入侯府的行为进行了谴责,甚至迫不及待的想将他轰出去。
“您贵为皇子,身份无比尊贵,自然有无数人为您操心,我身为一个深闺女子,实在是不该关心这些问题。”
明明那天嚎啕着离开了避暑山庄,也听阿十回来跟他描述了她是如何悲痛欲绝、痛不欲生,那时为他的病情忧心的女子,现如今却像是紧闭的蚌壳,死死的紧闭,不肯将真心袒露分毫。
宋仁和本来就是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贸然进侯府的,毕竟侯府中高手如云,他实在是不该贸然冒险。但是他还是做贼一般潜了进来,甚至差点被巡逻的岗哨发现,成为整个黎朝建国以来第一位夜半闯臣子家后院的皇子。一想到自己冒着丢人甚至丧失名誉的危险前来探病,却被人这么生硬的对待,宋仁和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
不想继续听那些冷硬的话,宋仁和起身来回踱步,半晌才憋出了一句:“我就是来看看你,你若是不欢迎我,我走便是!”
善于伪装成好性子的宋仁和也被杨思婉弄得破了防,见杨思婉并没有留他的意思,宋仁和顿时觉得自己骑虎难下。他心中本意是想留下多陪她一会儿,但是此话一出,他也就没脸继续留下了,只好装作愤怒的模样,离开了杨思婉的闺房。
阿六本来以为主子会多呆一会儿,好好和杨小姐叙叙旧,但是还没三柱香的时间,主子就面色不虞的从杨家小姐的房间出来了,用轻功飞行时,几次借机撒气狠狠踩了脚下的瓦片。
阿六不敢主动询问,等到到了侯府外,才在给主子牵马时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少爷何不多留一会儿?我看侯府夜里的防守倒是不太严。”
宋仁和坐在马上的背脊挺得比直,想起刚才杨思婉试图和他划清界限时的冷淡,没好气地说道:“虽然靠近她是为了侯府的军权,但是纵使她被千娇万宠着长大的,也不该如此目中无人。今日我算是来错了!就让她嫁给皇兄算了!”
阿六知道皇子殿下虽然嘴上说着只是为了侯府背后的势力而有意接近杨家小姐,但是其实这位杨家小姐早就走进了少爷的心,不然主子也不会一听说皇后有意将杨小姐许配给大皇子后,就一直心神不宁。
尤其是后来听说杨小姐身子不适,缠绵病榻时,主子第一时间不是先因为杨小姐不能参加千秋宴而高兴,而是不停的派安插在侯府中的间谍前来打探杨小姐的病情如何了,甚至不惜夜闯侯府,亲自前去探望。
因此,此时气势汹汹的宋仁和在他的近卫眼中,也不过是一个为爱痴狂的可怜人罢了。他自然是不会将主子的话放在心上,只等日后主子再次为杨小姐痴狂时,将这话当作乐子和身边人偷偷取乐。
杨思婉吃了解药,后半夜就已经退烧了,尤其是刚才和宋仁和的一番对话,她更是睡不着觉了。这位皇子殿下实在是不着调,身为天皇贵胄,没有半点天家威严。屡次三番做出轻浮举动,让她不知如何应对,实在是让人头疼。
其实杨思婉心中一直有个疙瘩,当年父母领旨前去镇压叛乱之时,她才只有八岁,父母临行前她正好身子不适,发着高热,十分难受的她一直紧紧抓着父母的手不肯松开,哭闹着像父母倾诉她此刻如何难受,希望借此能多留父母在府中呆些时日,以免又一次数月不见。但是无论她怎么撒泼打滚、苦恼哀求,父母亲都没有妥协。
母亲将她抱在怀中许久不肯松手,带着哭腔和她解释道:“婉儿乖,父亲、母亲此刻必须动身去军营了。叛乱肆虐,延误不得;军令如山,不得违背,但是母亲和保证,待疆土被收复、镇压了叛乱,我一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陪你。”
那时发着高热的杨思婉因为剧烈的嚎啕而觉得头痛欲裂,以至于根本听不清母亲的话,看不清母亲的面容。那时的她眼睛干涩,泪水却不停的往下流淌,却也最终没能将祖父和父母留下。
偌大的侯府再次回归孤寂,只留下她一个孩子独自忍受着身体的不适。但是她仍是满怀期待的,期待着母亲早日完成公务,回来实现陪伴着她的承诺。但是她终究是没有等到父母亲回来,只等到了两具冰冷的尸体。
祖父不敢让她看父母的遗骸,毕竟尸体经过一个多月的运输早就高度腐烂了,但是杨思婉还是执拗的偷着看了父母的遗骸。并因为伤心、惊惧过度晕厥了过去,很久才缓过来。
所以从那时起,她就很讨厌生病,也很讨厌在生病时有人靠近她。她总是一个人将大夫开的药喝个精光,然后赶走所有婢女、仆从,捂着被子睡觉,在床榻上睡得昏天暗地。因为知道她与父母之间的回忆,自然没人敢忤逆她的意思。
但是就在她沉浸在悲伤之中呼呼大睡时,这个轻浮、莽撞的三皇子却机缘巧合之中打断了她的情绪和习惯,让她从对家人的怀念和无尽的悲伤之中解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