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对他足够了解,易晖差点以为他是故意的。
让他走,不仅显得很没礼貌,还有承认“我就是易晖”的嫌疑;不让他走,又等于变相地默认他可以继续缠着自己,总之怎么回应都不对。
易晖拿不定主意,两厢犹豫了一阵,还没来得及作答,去买饮料的两位就回来了。
“四瓶一模一样的矿泉水,都别抢都别挑啊。”唐熙挨个分发,到易晖这边,看看站在那儿的周晋珩,又转过来看他,“你们俩刚才聊什么呢?咋不接着聊了?”
“没什么。”易晖说完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
四人继续同行。
后半截的路稍微难走,石板路只铺到半山腰,到这里游客更少,大部分人都在刚才的平台处留步,那边视线开阔,有落在阳光里的大片草地,无论看风景还是野餐休闲都是绝佳位置。
然而唐熙说了,要么不爬,要爬就一定要上山顶,不然都不能算来过。刚好易晖也没有停下来跟那两人野餐的打算,撑着已经酸软的腿脚继续爬。
泥土小路像是先前上山的人硬生生踩出来的,曲折陡峭,忽高忽低,有几处若不是和唐熙相携,可能还真爬不上去。
他们觉得难行,后面的人自然也力不从心,杨成轩不知第几次扯着嗓子喊爬不动了,易晖见唐熙频繁回头,一副放不下心的样子,道:“你去吧,我一个人能走。”
唐熙扔下一句“我马上回来”,就顺着小路溜回去了。易晖抬头看前面的路,默默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攥紧肩上的背包带,一鼓作气向上爬。
事实证明一个人也没问题,眼看再走一段就到最高处,易晖已经听不见身后的声音了,本想在原地等他们一会儿,想到周晋珩也在,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心想到山顶等也不迟,人多好壮胆。
登上山顶才发现一个人都没有,苍翠林木间同样开辟了一块供游客休息的平台,易晖拾级而上,倚靠栏杆极目望去,发现这里的景色很美,目光掠过山石草木,能看见远处的蔚蓝大海。
他把背包放下,坐在围栏旁的低矮石块上,最高处的山风将他额上的汗吹干,他把手伸出来,让凉风穿过指缝拂过掌心,呼出一口气的同时,终于体会到了一点爬山的快感。
可惜这快感稍纵即逝,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天色就变了。
昨天易晖查过天气预报,说今天晴转阴,他就没放在心上,这会儿眼看乌云渐渐遮蔽日光,也没有很着急,心想反正一会儿等他们抵达山顶就能回程了。
谁知左等右等,人没等来,等来一滴落在头顶的雨。
易晖这才有点慌,掏手机打唐熙的电话。山上信号不佳,好不容易打通了等到那头接起来,声音断断续续几乎听不清,只听见唐熙说什么“待着别动”“我和他马上”之类的,再打过去没嘟两声就转为忙音,天气变化,信号越发波动不定。
本想给家里打个电话,拨到一半还是按了挂断。易晖觉得没必要,打了也只能让妈妈和妹妹干着急,这是家附近的山,海拔也不高,就算下雨被困个一时半会儿也没事,天还没黑,又不是下不去了。
他想得轻松,实际情况却不容乐观。
大团乌云从四面八方涌来,雨说下就下,眨眼间就把平台原本干燥的石板地面浇得透湿。易晖没地方躲雨,打开包拆了帐篷顶在脑袋上方,雨点气势如虹地落在头顶的防雨布上,剧烈嘈杂的声音震得易晖心脏狂跳,犹如在经历一场只有他一个人的灾难。
这感觉似曾相识。易晖裹紧帐篷,拼命睁大眼睛不去回想,可眼前所见的仍然与记忆深处的一幕幕贴近、重叠,光听到相似的声音都能具象出画面。
那天晚上没有下雨,耳边呼号的风声却一刻未歇,伴随着树枝摇摆的哗哗声,不像风在吹树叶,而是树叶在割裂风,把原本完整的一段割得支离破碎,有尖刺和刀见缝插针地挤进来,将易晖艰难筑起的防御戳得千疮百孔。
当下的情况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他不是从前那个只会傻傻等人来救的易晖了,害怕了知道赶紧跑。他把包背回身上,帐篷布披在最外面挡雨,走下平台,沿着来时的小路缓慢地往回走。
雨天山路泥泞,雨水落在眼睛里遮挡视线,没走两步,易晖就因为没踩对地方滑了一跤。爬起来继续前行,又在一个陡峭的台阶估算错高度和距离,一脚踏空,身体直直向前栽倒,幸好前头没有石块之类的障碍物,他摔得跪趴在地,膝盖传来一阵钝痛。
易晖强撑着站起来,顾不上检查裤子是否摔破了,也顾不上山路湿滑理应慢行,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下山。
他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跑,仿佛再不跑就会被追上,就会被关进那个没有人会来救他的小房子里。
又磕碰了几次易晖记不清了,仓皇奔跑中他五感俱失,看不清前路也听不见有人叫他,没头的苍蝇似的横冲直撞,撞进那人怀里时,还以为自己终于逃出来了。
周晋珩没想到会在这里找到人,他沿着上山的路艰难行走,刚从风雨声中辨认出一串脚步声,抬头便看见一个人影直愣愣地冲过来,他下意识张开双臂去接,若不是他反应及时,这一下说不定真能摔出个好歹。
后退两步才将将扶着人站稳,周晋珩轻轻唤一声:“晖晖?”
怀里的人不说话也不动,只有肩膀随着急促的喘息剧烈颤抖。
确认这是易晖后,周晋珩收紧手臂,下巴抵上埋在胸口的发顶,边松一口气边说:“没事了,别怕,我在这儿。”
山终究是没下成。
雨越来越大,眼看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易晖本想继续下行,奈何被雨水浸润的石板路比泥路还要难走,几乎一步一滑。周晋珩走在前面,伸手过去无人肯牵,只好侧着身体走,用抬起的胳膊虚虚护着他。
易晖觉得这样更危险,索性不走了。刚好到半山腰的平台处,他走到空地上,把身上的防雨布和背包摘下,开始搭帐篷。
他没搭过这东西,哪怕是方便操作的便携版仍然很伤脑筋,支架穿进孔里也不知道该撑在哪儿,弄半天发现装反了,拆拆装装又是一顿折腾。
后来是在周晋珩的帮助下搭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