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能称作十一月中旬,北京已然有了地处北方的自觉性,长风时不时席卷而过,把人刮得身形都得晃两晃。
国际机场T3航站楼。
大厅里,不少人仰头望向大屏上航班的落地时间,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焦灼地掰着指头倒计时。
作为一个国家的首都,北京常年归者和来客不断,航站楼里几乎没什么能坐得下的位置,栏杆边层叠倚了好些人。
看着他们手里各式各样的接机牌,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忽然想到什么,他手肘杵了杵身旁的人,说:“诶小项,咱们的接机横幅呢?快拿出来,飞机马上就要落地了。”
被叫小项的男人看模样约莫二十七八,身形颀长,修身大衣衬得他利落干净。
闻言,他摁熄手机屏幕,抬眸看了眼大屏,随着脖颈仰起的动作,他下颌露出清晰而又流畅的轮廓。
项琢嗓音微冷,但此刻听起来却带了些无奈,他问:“真的要用这个横幅吗,需不需要再考虑一下?”
秃顶领导林戎皱眉:“嘿你这孩子,我们的横幅怎么了?多显眼呢,保准让他们一出来就能看到,快快快拿出来。”
领导二次发话,再拒绝就不太礼貌了,项琢说:“好吧。”
他从纸袋里拿出被卷成筒状的横幅,同事们捏住头尾展开,红底布面上印着黄澄澄两排大字: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欢迎:洛杉矶天研究院各位成员!!!
在地质科学院干了这么多年,不少人曾为了一丝不确定的数据,甘愿辗转于地球极南极北之间,他们看过凌晨的雪山,也行走过无边的旷野。
林戎亲切地给他们这类地质研究员取了个昵称:浪漫的疯子。
这一次,地面上的浪漫恰巧跟天空里的浪漫碰上了面,林戎当即一拍脑门决定:横幅就这么写!另类显眼且一眼就能看懂,谁来劝我改都不好使!
只可惜,五十多岁中年人所认为的浪漫,跟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相比,毕竟还是隔了那么点——代沟的。
林戎向前探头看了一眼,十分满意:“没抢到接机的好位置,幸好咱们有这个!”
他刚好站在了横幅的“亮”字后面,项琢比他高一头,伫立在右侧。
机场顶光煞白,从项琢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有一束光落在林戎秃了的脑袋顶上,他脑子里不受控地蹦出四个字:锃光瓦亮。
项琢:“……”
浪不浪漫不知道,疯倒是挺疯的。
*
机舱内响起清泠缓慢的一声“叮——”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即将抵达北京首都国际机场。承万古帝王之都,聚千载华夏之魂,北京是郁达夫……』
归国路途遥遥,近十二个小时,周思年终于听到了这段,自己近十年都没再听到过的语音播报。
空乘来回提醒乘客收好小桌板调直座椅靠背,她整理好东西,拍了拍身旁的同事:“要落地了。”
同事名叫克瑞伊,原是个法裔美国人,很多年前来北京当过几年交换生,由于语言天赋不错,直到现在说中时,他声调里都隐约还带了些京腔。
暂时没法预计会在国内待多久,所以几个人带的行李都不少,等他们拿到托运行李去接机厅时,距离飞机落地时间已经过去了小半个小时。
老教授是个吃货,克瑞伊一边走,一边跟他说着自己当交换生时在北京吃到的美食,引得教授频频点头,恨不得就地饱餐一顿。
入乡随俗,他回头用中向周思年确认:“是有人来给咱们接机的,对吧?”
周思年点点头,搜寻的眼神未停。
随着出航站楼的旅客越来越多,还是没人上前来认领,林戎不禁疑惑:“不会找不到我们吧?”
“不会的”,项琢凉凉道,“您这不是还有横幅吗?”
听闻洛杉矶来的项目组有男有女,林戎没听出来他话语里的调侃,自顾自在人头攒动的航站楼里,搜寻这样一队看起来能像天研究员的人。
项琢等得无聊,他拿出手机跟餐厅确认事宜,待会儿接到人就直接去吃午饭。
又过了几分钟,余光里,林戎忽然抬手朝栏杆远处挥了挥:“这里!!”
一个男声由远及近,奇特的音调里带了些北京味儿,直到停在横幅前:“请问是地质科学院吗?”
“是是是,您几位就是洛杉矶来的吧?可算等到了。”林戎跟人简短寒暄完,抬手拍了拍项琢的后背,“走小项,带他们去吃饭,坐了那么久的飞机,你们饿坏了吧……”
项琢身形未动,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横栏前的人,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项目组身后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人们或快或慢地往目的地行走着,落在他眼里不知像加快了多少倍速。
眼前的人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这幅背景中,项琢觉得整个航站楼都在一瞬间被按下静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