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半空,他从睡梦中醒来已是深夜三更。小白花早就已经在床上睡下,她眉头紧皱,像是在做噩梦。
黑蛇以为今天自己帮小白花擦干了眼泪,那股念念不忘多日的温暖一定又会在梦中出现,却没想到睡着之后的他依旧什么都没有感受到。
千年修出的灵境内部湿暗阴沉,宛如幽冥深处的洞穴。倘若是平常,他一定会觉得这样也还好,毕竟他是蛇,又毕竟他灵识早就被劈得像地上的沙子一样零碎,出现这种情况也算正常。可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一旦品尝过其中的好,就很难再接受其他。
月光皎皎顺着窗户撒了一地,黑蛇望向床上的少女。零星落在脸上的月光勾勒出不属于人间的清冷,让她看上去和神仙一样,全然没有平日里那股天真的憨意。
少女紧紧闭上的双眼无法让他看出她的想法,唯有紧皱的眉头和额角落下的那一滴虚汗,无声地告诉旁人她正在做噩梦。
因为什么?是因为自己惹她不高兴吗?
想想也有可能。这个被家人叫做小白花的少女上午出门的时候,嘴角虽然努力往下弯,还试图用愤怒去掩饰心中羞涩,但眉眼中却是带着笑的。可当她下午从外面回来,即便迟钝如他也能感觉到她的不满。
她先是骂自己“登徒蛇”,又在楼下跟自家姐姐说了半天“妖怪果然都是坏的”。突如其来的抱怨听得白春秀满心茫然,无论怎么都想都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对山上的妖怪生出了不满。黑蛇却难得机灵了一把,立刻就察觉到这个抱怨和自己有关。
正因如此,他才会觉得奇怪,也想不明白事情为何是这样的发展。
她说要男人,他便变男人,还特意变成认知中最好看的男人。她见了后的确不哭了,变成人类的自己还帮她擦掉了脸上残留的泪。
独自躲在房间中的悲伤就这样随着他的动作消失于晨间的阳光之中。那时的他心想这样就该万事无忧,一切就又会和之前一样。却没想到这样的情况只持续了半天不到,下午回来的小白花又生起了气。
为什么她会生气?
黑蛇想不明白。
他是一只一心求道的妖,千年时光带来的除了年龄,便只有修为。早就修成一方大能的他,即便面对亘古时代便生于世间的神魔也丝毫不怯。可如今面对这个二十出头的人类丫头,黑蛇感觉就算自己一身修为还在,也搞不清楚她心中在想什么。
一想到这些,黑蛇闭眼凝神,身形顿时一虚,随后整只蛇化为一道黑影朝她身上飞去。
既然她在为噩梦折磨,那么他就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真当他置身于小白花的梦境中,眼前的一切却看得黑蛇一愣。
梦中山火四起,放眼望去的一切都为烈火和浓烟所笼罩。眼前的景物无疑属于俩人都很熟悉的黑青山,可那噼里啪啦混着女人孩子惨叫哭声的凄惨场面,恍惚间只让身处其中的他误以为自己来到了阿鼻地狱。
来来往往的人影全都虚晃模糊,每一张脸都扭曲到无法辨别身份,分不清是噩梦所致,还是因为那炽烈的大火烧虚了眼前的人物。只有一个抱起孩子跟随人群慌乱逃跑的妇人身形异常清晰,黑蛇从很远一望,都能看清她身上那件蓝色碎花短衣上缝着两个补丁。
他定睛一看,发现妇人怀中抱着的那个小脸脏兮兮的孩子正是年幼时的小白花。此时的她也就七八岁那么大,被母亲抱在怀里时瞪大眼睛的模样,像极了瘦小枯干的瓷器娃娃。
看到这样的她,黑蛇才隐约想起黑青山十几年前发生过一场山火。
据说是那些灾年落草为寇的山贼放火烧的。那些人本想趁着天黑抢票大的,却没想到驻地民兵很快就闻讯赶来。
大炼钢铁后不少人家连一把钢刀都没有,更别提能有和子弹相提并论的武器。那伙人的战斗力低到连拿手枪的刑警都打不过,更何况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这一场闹剧很快就走向结束,速度快到连三个小时都没坚持住。本来一切就该就此画上句号,然后士兵回营,村民回家,不法分子坐着警车进了拘留所,天亮之后又是小溪村平静无常的一天。却没想到那伙人竟然狗急跳墙,在最后关头一把火烧了黑青山。
山中最怕的就是火,更何况还是风大气候干燥的秋天。那把火很快就顺着风越烧越烈,虽然部队和消防队都尽己所能地用最快的速度将它扑灭,可当事后生产队长一统计,发现小溪村还是死了十几个人。
有的是睡梦中被山贼杀的,有的是被火烧死的,有被烟呛死的,还有几个是被山贼和大火吓破了胆,逃跑时一个不稳摔到了地上,然后被人活生生踩死的。
当年的黑蛇并不知道山下发生了什么,他只是一如既往地坐在自创的法阵中修炼,闭起眼睛为不久的飞升进行最后的努力。
炽烈的山火与他很远。黑青山很大,大到他只要不去留意,很难得知山边上的小溪村烧了一场大火。等到半个月后他从野鸟那里听到这件事时,火灭了,人死了,只留下幸存的村民麻木地在废墟上建造着新的家园。
山上的蛇妖不会理解为何有人经过这些,还会忍着伤痛在废土上建立新的家园,就像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在十几年后,仍然会在无意中重复着那一场早就扑灭的山火。
如果有大海,那么海水扑过来的时候一定是这样的场景。
当年幼的小白花第一次看见山火烧过来时,这是她心中唯一的想法。
那是一场很大的火,大到即便她现在回想起来,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去描述那种铺天盖地涌来的炽热究带给自己怎样的感觉。
她只记得那种缩在母亲怀里,眼睁睁看着火越烧越大,大到吞噬了每一个脚慢的人,大到能吞掉她所熟悉的一切的感觉,像极了她在电影中头次看见海啸袭来时心中的震撼。
“海水吃掉了我们的家。”
在电影中,一个小男孩对着演员扮演的记者,含着眼泪平静地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