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禧35年,皇帝微恙,之后,水患、瘟疫接连而起,连天子之都的雍都百姓,都有些惶惶不可终日。好在那场不大不小的纵火案之后,官府衙役为了乌纱帽、民间大夫为了荣誉,都动了起来,小半个月倏忽而过,瘟疫的控制捷报频传。
此时的言犀,正走在与雍都数百里之遥的全州,晒着月亮找一个人。
此人名叫肖潘,曾任全州知府,十年前,在谋逆案中立下大功,后来,因坠马受伤,告老还乡,在全州颐养天年。
言犀找他,因为他是最早听到报案的官员。说起来,那场牵连前朝、后宫、皇嗣的谋逆案,像一颗惊雷引发满朝震荡,但谁也没想到,这颗惊雷的引子,只是一个乡妇。
她的名字叫万芳,娘亲还在世的时候,喜欢扯着嗓门,叫她芳子。
小时候,万芳生活在巴州北边,州内最高的半山窝里,一个叫万家村的小村落。
天禧2年,她在冬天来临前出嫁,去了另一个县,掰着手指算着日子,赶在解封的初春,和丈夫一起回娘家省亲。
也是在同一年,因半山轰轰烈烈开建的水坝,万家村被改名坝下村,比往年热闹了许多。
“都说巴州和雍都是邻居,挨着皇城金贵得很,但这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望不到头,走也走不完,一到冬天还封路,俺爹说临近几个州,只有咱们万家村有这么一座山,村里老人说,这山是用来顶天的,所以才这么高,你迎亲的时候,走得可累啊?”
万芳还是习惯性的称呼家乡为万家村,她看丈夫摇头,心里高兴,望着眼前蜿蜒的山路,还有挂在树梢叶片上的霜痕,红扑扑的脸上满是笑容:“说起来,我们村的人一年到头也不怎么出去,种着一亩三分地、打猎采果子,每年就封山之前去一趟山下办年货,也不知道今年家里好不好,俺爹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的,也不知道买了多少,还够不够用。”
“没事,我们背了这许多,不够都补上。”
憨厚的丈夫阿曾终于开口接话,看着她的眼神满是喜欢的神色:“你累不累,累就歇会儿。”
“不累,这路要开不开的,你仔细点滑,我想早点让俺爹看到我,高兴高兴!再过一阵子就是清明了,俺爹必定要去给姥爷和娘整理坟头,你肯去帮忙,他肯定更高兴!”
“是,咱们多待阵子,你给丈人多做几餐饭,我陪他多喝几杯。”
“可不!”
两人说着都笑起来,还没进入春天的林子,因这笑声少了许多肃杀之气,暖意和寒霜下的绿意一样,隐隐待发。
只是万芳没有想到,这一路的笑声,是她这辈子最后的开心时光,当村外熟悉的路迎面扑来时,迎接他们的不是熟悉的村民,而是两个满脸戒备的男人。
“什么人?哪来的?”
其中一人喝问他们,嗓音和长相一样粗劣,带着尘土的味道。阿曾有些疑惑,见万芳也疑惑,急忙挡在老婆前面,好声好气的回答道:“我、我们是万家村……就是这个坝下村的人,这是万芳,是村里万柳老爷子的女儿,那个我们、我们是回来省亲的。”
“省亲?”
那人目光转了转,一双眼睛浑浊有光,万芳瞥到他腰间有刀,心里就有些咯噔,还未反应,那人的同伴已经高声说道:“在这等着,我去问问。”
“诶诶……”
阿曾诺诺的应着,拿眼睛看万芳,万芳看到走开的人也带着刀,不敢出声,她小心翼翼的侧过头,听着村子的方向,脸色有些发白,抓过阿曾的手,低声说道:“……村里咋没有一点响动……?”
“什么?”
万芳脸色越来越白,终于一把拉过丈夫的手,示意他走,阿曾还没有反应过来,她急了,哎哟一声弯下腰去:“死鬼我把东西落了,快快快,陪我去找去。”
丈夫还是一脸困惑,被她拖着转过身来,刚刚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一声“拿下!”从他们身后响起,那个“去问问”的男人已经冲了回来,不由分说,手起刀落,一把砍在阿曾背上,他背上的包袱哗啦啦散了一地,腊肉铜板一起飞出来,帮他挡住了这一刀。
却没有挡住紧接而至的第二刀。
出嫁不到半年,万芳成了寡妇。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匪……你们……”她一句完整的话还未出口,两人已经朝她扑了过来,眼里的光像狼一样让她害怕,她拼命挣扎,一开始是恐惧,很快,丈夫浑身是血的尸体让她愤怒,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夺过对方腰间的刀,朝他们没命的挥舞着,又心一横,朝自己脸上脖子上划去。
她伤心、疼痛、愤怒,尖叫声响彻山林,很快有一个人冲出来,怒斥道:“干什么?”
这声响起的时候,她脑海的绳子嘣的一声断了,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过来,几张苍老的面孔将她吓得尖叫起来,她挥着手朝后躲去,直到其中一人流着泪喊她“芳子”。
“芳子芳子,是我啊,我是隔壁的阿婆啊……”
“……阿婆……?”
万芳瞪着眼前的人,许久如梦初醒,大哭起来,眼泪流下来,脸上刺痛,她伸手一摸,摸到还未愈合的伤口,村口发生的事情闪过脑海,便又呆在那,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