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言犀正站在皇寺门口的人群里发呆,看到一辆马车停在了正门口,下车的人并未大张旗鼓,披着朴素的长袍,轻裘缓步,她一眼认出那是金容,下意识往人群里躲了一步,远远看着她进了大殿,心里千百种感受混杂在一起。
生气、伤心、委屈,分不出哪一种更多些,她沮丧的站了一会儿,仓促的转身离开。
金容不知道言犀就近在咫尺,她满怀心事,在大殿上供奉了经和香油,便穿过香客渐多的走道往偏院而去。一贯接待她的和尚也惊讶她突然过来,忙而不乱的把厢房洒扫一遍,便安安静静的请她进去。
“无念……代理住持这会在忙着早课吧。”
“小主持刚才似乎出去了,早课由戒智师兄在带呢。”
“这样。”
金容并不抱希望见到无念,从环儿死后,她就再没有见到过对方了,而自己那天惊慌下毒,祸及他人,如此狠毒,无念大约对她也不抱希望了。
也罢,那么干净的人,自己本来就不配做他的朋友。
只是没想到,那天她和言犀说,她只剩言犀这一个朋友,转眼,这一个朋友也没有了。
孤家寡人,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接过茶水,她柔柔的说道:“我想念经祈福,这边不需要人了。”
小和尚会意,恭恭敬敬的合十离开,帮她关上门。此时正是巳时初,除了在大殿接待香客的人,寺里僧人都在早课,偏院本就宁静,小和尚一走,房里彻底安静下来,金容将茶杯放好,等了片刻,起身打开门,将一朵纸质的红莲挂在门口的灯笼下,然后进屋,一边念经,一边等候。
过了一个时辰,巳时末至,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咚”的一声敲响了门,金容心里一动,走到门边轻轻说道:“谁?”
那人低低说道:“江水滔滔。”
暗号达成,金容小心翼翼的开门,那人便一闪身进屋来,看到金容,跪下说道:“臣寥东,见过郡主殿下。”
“廖大人请起。”
寥东起来,也不多话,从怀里拿出一个用布包裹的东西递过来,金容接过,感觉像是两本册子,便掀开看了一眼。
果然是两本册子,淡黄的封皮,一个字也没有写。
“郡主,这是董世忠在过去数年里与边关各族私通往来的账本,每年游牧民族南下劫掠,边关将士本应殊死阻挡,但各族每年将劫掠的财物按比例给了董世忠,以换取一年一次或两次的‘狩猎’地盘,还有胡商入关经商,皆要交固定的‘保护银’,臣仔仔细细誊抄了下来,何人所给、所给多少,还有董世忠门下的哪些将领分成,都在里面。”
金容脸色微白,这才明白庆王妃为何说是重要信息,这两本东西若属实,董世忠哪怕扫平北羌,又从七皇子手上逃脱,也躲不过“私通外邦”的罪名。
她感激的点点头,见寥东要走,忍不住问:“你……你可有危险?”
寥东一顿,脸上浮现出感激的神色,深深作揖:“十三皇子对我父亲有救命之恩,臣死亦无法报答,殿下放心,臣在边关多年,也只是可有可无的小官,无人注意。这次董世忠北伐,我告病返京,一路无人知道,账册已经送到,臣即刻就返回边关。”
“如此就好。”
“那臣告退,请皇子殿下安,请皇贵妃安。”
金容点点头,那人便打开门,匆匆拐过走廊不见了。
金容拿着账本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小心的穿上外袍,将册子放进怀里,正要走,又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轻轻说道:“郡主殿下,师兄让我给殿下续茶。”
金容正有些口渴,急忙盘腿坐下,轻声说道:“请进。”
一个和尚端着茶进来,十分年轻,却有些高大,金容略微一愣,脱口问道:“怎么不是……”
“师兄在前殿忙着。”
“这样。”
金容点点头,看着他仔仔细细的涮杯、倒茶,然后低头将茶杯推了过来,她便端起茶杯,正要喝的时候,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太自在,又放下,合十说道:“多谢大师,我这边不需要帮忙了。”
“好的。”
和尚恭敬的说着,似乎看了一眼金容举杯的手,慢吞吞的起身准备离开,金容看着他,越发觉得这屋里逼仄,干脆放下杯子,准备回宫。
然而就在她放下杯子的瞬间,那人眼里闪过一丝寒光,袖中一把匕首直冲她而来,她大惊失色,本能的向后一滚,堪堪躲开,那人已经冲过来,一手持刀,一手朝她怀里伸去,金容这才发现刚才一滚,那两本册子从衣服里露了出来。
是冲这两本册子来的?
为什么?怎么会这么快!?
她惊叫一声,从那人的缝隙中朝前一扑,拿起还滚烫的茶壶狠狠砸去,那人被热水溅到,闷哼一声,她便翻身一滚,朝门口冲去。
推开门,门外死寂,空无一人,她张嘴想喊,一个“救……”字刚刚开口,那人已经从身后将她一把捂住,要将她拖回去。
一瞬间,金容心里闪过死亡的冰凉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