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庆国皇宫巍峨的城墙笼罩在忽明忽灭的月色中,第一轮巡逻刚刚结束,全副武装的皇城禁卫军面色凛然,一丝不苟的迈着整齐的步伐,前往东西南北四座角楼换岗。安静的城墙里,已经少有太监侍女行走的身影,更不用提白日里白去匆匆的各色宫女佣人、官宦家眷,没有了这车水马龙的一阵阵人潮,夜色下的皇宫显露出它冷寂、庄严而压抑的本来面目,令人望而生畏。
同样是安静的城墙里,没人看到一个矫健的身影从宫墙上翻下来,猫一样落在走道上,又敏捷的闪入一旁的御花园里,一气呵成,利落干脆。
小心翼翼的呼出一口气,言犀打量着御花园的状况,成长于茫茫山野的她,只觉得御花园比想象中的还要小,不禁有些可惜。但她很快放下这个念头,朝后宫的方向摸去。
“这位庆王妃,你可认识?”
白天的情形在脑海里闪回,言犀越发放缓了动作。
“庆王妃”……她何止是认识。
只是她没想到,当童年的一切崩塌殆尽,当血亲生离死别,还有一个人,和她血脉相连,活在这世上。
“当朝宠妃,皇子之母,也是当年户部副丞相沈竹正妻的嫡亲表妹,我想你迟早会再听到她。”
白天的时候,陆重行还是带她走进饭馆,只是点完菜之后,柔和的脸便挂上若有似无的微笑,像是安慰,又像是有些无奈:“其实,如果你想知道当年的事情,最快的速度,就是通过她,这几天我也在想要不要告诉你,但是你的伤没好,我也就没有贸然问你。”
“你应该问我的。”
言犀有些难受,“庆姨母”,这三个字划过脑海,亲情带来的温暖、怀念和安心将她包裹起来,但同时,另一个念头也浮现出来,将这层包裹狠狠撕开。
既然是当朝宠妃、皇子之母,当年为什么……没有伸出援助之手?
这个念头撕开了喜悦和温暖,让她雀跃的心情跌落谷底,陆重行仿佛听到她的心声,也收起了那一点笑意,正色说道:“也许当年她有苦衷,你不必觉得自己过于多疑,只要你想,去问个清楚不就好了?”
“怀疑自己的血亲,不觉得我薄情?”
“你的怀疑是合理的,等过几天,你的伤好了,去看一看吧。”
“……我知道。”
只是,言犀实在无法等伤好的时候,当天夜里,她便披着星月潜进皇宫,摸进侍女的房间换上深绿色的宫服,然后一头扎进三千粉黛的后宫。
等真的站到猩红的石墙只见,按捺住心里的激动,言犀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就这么跑过来,自己不认识路。
她翻遍记忆,模模糊糊想起自己6岁的时候来过皇宫的,只是那次,除了一串枇杷,并没有见到庆姨母……似乎连后宫都没有进去过?这么想着,她难得有些泄气,又努力振作起来,罢了,就当来熟悉环境,找到庆姨母,看看她过得怎么样吧。
下定决心,她小心翼翼的避开巡逻侍卫和偶尔出现的侍女太监,将后宫大致摸了一遍,穿过那弯弯绕绕的行宫走道、亭台拐角,等终于走到庆王妃居住的锦绣宫时,反而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
她连庆姨母的样子都不记得,这样贸贸然闯进来,真能得到答案吗?
她抿抿嘴,想到记忆里,庆姨母塞过来的小锦囊,再次叹口气。
锦囊给了金容,自己连信物都没有,只在外婆丧礼上见过自己一面的庆姨母,还能认出她来吗?
如果只是陌生人,当年的隐情,她会告诉自己吗?
答案令人失望。
她叹口气,路过锦绣宫精致的门楣,失去目标的脚步,迷迷茫茫的朝前走去,不知不觉的走到了一片空旷的地方,举目四望时,只看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突兀的矗立在相交道上,成为这片区域里的唯一“生物”。
她觉得莫名熟悉,走到树下细细打量,这才发现并非错觉,眼前这棵一人抱不过来,枝叶浓密的巨树,就是1年前那棵枇杷树。
只是当年的枇杷树单薄矮小,现在这棵却密密麻麻的枝繁叶茂。
“一般的枇杷树哪有这么大个头,看来这么多年,就你活得最好。”
她轻笑着,纵身一跃,翻到枝叶间看是否有枇杷可摘,就着月色,果然看到处处挂着小巧的果实,只是硬邦邦的,还没到成熟的时候。她便想起那次在皇宫里的情形,自己爬树上摘枇杷,惹得阿娘将自己一顿打骂,忍不住笑了笑,坐在树上红了眼眶。
十年了,阿娘也好,父亲也好,音容笑貌在脑海里从未褪色,就连贤哥和明哥,喜欢取笑自己也好,戏耍自己也好,所有当时讨厌的坏习惯,也被这十年时光洗刷得只剩下可爱。
如何不可爱呢?女儿家十六及笄,少年郎十八成年,只是可怜两个哥哥,脸还那样稚嫩,永远无法成年了。
藏在树影间,言犀泪流满面,愤怒逐渐占据脑海,她恨不得冲进那最大的宫殿,拖出那个不知面目的皇帝,看看是怎样一个人,一声令下,让自己家破人亡。
只是想法刚冒出来,两个人影已经不知从哪里冲出来,冲到了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