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妖界的帝姬虞落,但我作为妖界的帝姬,现下不住在妖界的重华宫,而是住在这妖界大荒的重阴山。[注1] 原因无他,只因我要在重阴山的桃花小屋等一个人。 一个很重要的人。 虽然我甚至不知道他真实姓名是何,又是何模样。 我,虞落,妖界唯一的帝姬,妖帝唯一的继承人,我的身份在整个六界都是数一数二的尊贵。 虽然我拿着这么尊贵的身份,但我其实志不在此,我向往的是随心所欲的自由,是以我自小就和我父君对着干。 我父君要我练琴,我就修炼,我父君要我入大荒学府进学,我就在大荒学府又逃课又招小弟,很快,从重华宫一霸,化身整个妖界闻风丧胆的混世魔王。 我父君眼看着我长歪了,在妖界名声越发不好,便上了天界给我求了一门亲事。 原本天界和妖界不睦多年,两方高层早就有意缓和关系,我父君的上门让天帝老儿很是欣喜,天帝老儿也很耿直,立刻将朝歌指给了我。 彼时朝歌还只是天族一方少主,因为这个指婚,天帝老儿直接又让他做了太子。 朝歌的生父是前任的天帝,如今的天帝老儿是他叔父,朝歌原本就是太子。 天帝老儿这么豁得出,我父君很是满意,两方便约为婚姻。 因为和朝歌的婚约,我的地位在妖界越发水涨船高。 以前大家明面不会骂我什么,但背地都教育自家孩子不要学我这么不学无术,但自从我和天界那最是为人称颂的皎皎公子朝歌定亲后,大家背地也不敢说我一句不好了。 对于这个结果,我既生气又恼怒。 我决定又和父君对着干。 父君因为和天界重修于好的事情,自觉自己干了一件造福全妖界的大事,一时之间颇兴冲冲地开始巡游妖界,想亲耳听听妖界百姓对他的感恩戴德。 父君还拉上了不情不愿的我。 原本我不想去的,但随后想想比起在大荒学府发霉,我宁肯出去游山玩水,于是便答应了父君。 但是我还没安分几天,我就被一条告示吸引了。彼时天暗欲雨,我一个人离开了父君的巡游大队,独自深入黑山,企图寻找那逃窜百年的罪妖,妖狐黑山君一较高下。 传闻这黑山君曾也是妖界三百妖君中名列前茅者。我修炼三千年,成年没多久,已然也位列三百妖君了。我一直很想试试同在一个榜上的妖君的真实实力,尤其还是这种远超我者。 平素那些榜上妖君忌惮着我父君,不敢对我出全力,但是嘛……这黑山君如此不服管教,想来也是不会忌惮我父君的。 正好痛快淋漓地打一架。 是夜,我闯入黑山,然而还没等我找到黑山君,我却掉入了一个陷阱,很快,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我在那深山老林困了一天一夜,又饿又渴,昏了过去。醒来时被人救了,不过我却看不见了。 “你说的那妖狐应当是逃窜百年的妖狐黑山君。他惯使妖毒,你这眼睛应该就是他毒瞎的。” 一道温柔的男声在我耳畔响起,我舒服地眯上那本来就看不见的眼。 “你……算了。”云青叹口气,“怎么和你说你都不会听的。” 我笑呵呵地把手在空中乱抓,很快抓到云青的胳膊,抱住晃了晃,“我很乖的,云哥哥不要生气嘛。” “你要真这么乖,就不会因为偷跑出去被人毒瞎了……”云青无奈,随后似有些犹豫,“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眼睛好了就回家!我不想我父……父亲担心。求求云哥哥再收留我段时间吧。” “你呀……真要是乖就好了……” 云青医术很好,我只在他的医庐住了十日便快好了。这十日,云青捡药,我唱歌,云青熬药,我唱歌,云青给我喂药…… 云青似乎又叹了口气,“姑奶奶嘞,先别唱了,快喝药吧……” 我最后唱完一句,开始乖乖喝药。 以前在重华宫的时候人人都夸我唱歌好听,怎么云青就不爱听呢…… 于是在医庐的最后那天,我安静如鸡了一天,没有再大展歌喉,云青还颇为奇怪地问道,“今日怎么不唱了?” 我抿嘴笑笑,指了指喉咙,“再唱嗓子得废了。” 云青难得颇恶毒地对我说,“不唱也已经废了。” 我生气得想跳起来打云青,云青却一个大力把我摁在座椅上,“别乱动,要拆布了。” 云青伏低身子,动
作轻柔地给我拆了一圈又一圈,他身上清淡的草药香扑了我满鼻,我小口地呼吸着,手指不由攥紧。 “最后一圈了……”云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待会儿拆完后,不要急着睁眼,试探地一点一点接触外界……等我号令。” 我乖乖点头,第一次这么乖巧。 等到云青的气味儿远离,等到他的脚步声远离,等到风吹起檐下的风铃,叮叮当当,云青的号令依然没有响起。 我轻轻睁开眼,满目桃花缱绻,檐下风铃轻晃,木屋空荡,整个小院唯我一人。 从此,我在大荒再也没见过云青。 后来我回了重华宫,父君担心坏了,见我无恙,又开始板起脸教训我。 我低着头听完了训话,头一次没和父君顶嘴。 父君看了眼我,“看你不说话……你有什么话想说?” “我想搬去重阴山可以吗?父君。” 父君看了我一眼又一眼,随后摆摆手,“罢了……随你去。” 此后我在重阴山住了一百年。 桃花开落,缗渊涨退。[注2] 我在桃花树下坐了一百年,在缗渊垂钓了一百年,从无人迹。 这日,不过是三万多个日日夜夜里普普通通的清晨,我收拾好渔具,准备又下缗渊。 然而刚走到院中,我的脚步就再也无法向前一步。 院门口,飘荡着一抹白衣的衣角,有人站在那株几百年的歪脖子桃花树下。 巨大的花枝高耸入云,重重叠叠暖云般的花簇缭乱我眼,我的心不由控制地怦怦直跳。 我动了动脚步,忍住浑身的颤抖,飞一般冲到了门口,然而一个不察,却不慎被门槛绊倒,面朝下栽了下去。 胳膊在空中扑划间,我抓住了两只手臂。 抬眼,我的眼和一双清透的桃花眼四目相视。 那双眼,在透过纷乱花枝的阳光下灼灼欲,像那翩飞的蝶忽而停驻到那夭桃之上。 只一眼,便似万年。 “云青?”我轻轻唤道,我忍不住一下子扑进那人怀里,眼泪鼻涕齐下,“这么久了……你去了哪里……我……” 我好想你。 我满腔情绪不知从何处发泄,这一百年的思念终于决堤,我的眼泪根本止不住,很快浸湿了那人的衣襟。 然而那人轻轻把我推开,冷着一张美人脸,“姑娘,你认错人了。” 不会错的。 这个味道怎么会错! 这人身上明明有那股味道…… “你身上有他一样的香味,你怎么会不是云哥哥?”我瞪着眼质问。 “要我说,草药香也是很寻常的味道,但凡出入医庐难免会沾染上……我这几日受伤,在天……一处医庐住了好久,有这个味道不奇怪。” “姑娘,你认错人了。” 这人长得很是俊美,和我当初设想的云青的模样几乎一模一样,但是他的神色好冷,若是云青,定然不会如此看我。 我忽而失了兴趣,神色一下子淡了下来,“那敢问仙君所来何事?” “我奉命而来。”面前这白衣青年狭长的桃花眼轻轻弯起,他似忽而起了兴趣,“你这小妖翻脸翻得比还快。” “哦?”我冷冷看了他一眼,也轻轻笑起,“虽然你长得是挺符合我口味……但不要以为你长得好看就可以在我这里为所欲为,你应当知道,我这里不欢迎其他人……” 突然听到一声嗤笑。 面前这似明月皎皎的俊美青年勾唇一笑,“不成想你这小妖竟是个口出狂言的登徒子。” 骂谁呢?骂谁呢?骂谁呢? 谁是小妖? 谁口出狂言? 谁是登徒子? 我,虞落,修炼三千年,早早晋入妖君,放眼整个六界,那也是翘楚中的翘楚了,岂是什么小妖? 我,妖界帝姬,向来被众星捧月,谁又敢在我面前说我口出狂言,又说我什么登徒子? 我简直出离愤怒! 我气愤地甩上门,把那人关在门外,然而刚转身,就被绊倒在地。 不知何时,远在墙角的簸箕被挪到了我脚下。 我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正好看到院墙上坐着那个白衣的皎皎公子,他单腿支起,看到我狼狈的模样,笑得很欢,那玉白的手指不由轻轻敲打支起的膝盖。 我眼一眯,满树桃花猛烈地颤动起来,那漫天
飞舞的桃花瓣骤然高速旋转,旋转之间,阵阵嗡鸣风声。 白衣青年眉轻轻挑起,“你就打算用这个对付我?” “小仙君,话可不要说那么大……”我把拳头捏得咔咔响,嘿嘿一笑,“你且先试试我的手段。” 阵起,桃花缭乱。 白衣青年被锋利如刃的桃花瓣团团围住,很快看不清身形。 这招是略狠毒了些,但若不是这般,我怕制不住这小仙君。毕竟位列三百妖君的我竟看不出此人深浅。 嗡鸣声忽地停滞,随即蓦然放大。随着震耳欲聋的一声爆炸声,以白衣青年为中心,桃花瓣突然爆炸,我立马堆起防护罩,然而那本该锋利无比的桃花瓣却温温柔柔地落在防护罩上,随即滑落。 这片天地,忽地下了一场桃花雨。 隔着纷纷扬扬的桃花瓣,我和白衣青年对上眼。 他勾着嘴轻笑,“你这小妖未免太过警惕。” 我心下一哂,颇为不好意思地收了防护罩,桃花落了我一身。我撇了撇嘴,“你别在天上了,我脖子仰得疼。” 白衣青年忽露出一丝坏笑,“下来作甚,下来方便捉弄你吗?” 捉弄? 我很快发现自己浑身竟动弹不了了!在桃花瓣触及我身上的那一刻,我就被施了定身咒! 我又简直出离愤怒! 这该死的坏小子! 我愤恨地瞪着那白衣青年,气得吱哇乱叫,白衣青年双手堵上了耳朵,轻巧落地。 “你这小妖,再乱叫,我就把你嘴也封了。” 我顿时闭嘴。 不能说话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要是被封了,就真的说不了话了。而我感觉,我要是再乱骂,他一定会封我嘴的。 白衣青年把我捆起来,扔到了石桌的旁边,而他竟施施然坐在了我的暖玉石桌前。 “你这小妖,家底蛮厚,颇会享受。”他一边坐着,一边还凭空变出一套茶具,开始沏茶。 如果我的眼睛会喷火,那大概此时那白衣青年的衣袍已经烧起来了。 院外那株百年桃树已然是灵木,此刻那光秃秃的树枝上竟又幻化出无数桃花,纷纷扰扰。 他呷了口茶,竟还有空对我感叹,“我竟从来不知六界还有如此一方世外桃源。” “鸠占鹊巢!天上地下最是黑心黑肺的大混蛋!” 我实在忍无可忍,破口大骂。 忽地,噤声。 果然,他对我施了噤声咒。 他揉了揉酸痛的耳朵,伸了个懒腰,“既然你都说我鸠占鹊巢了,那我不能白担这个名声。” 他古怪一笑,看了我一眼,“索性我就坐实了吧。” 在我愤恨的眼神中,他一法术拎起我,把我的脸对着屋门照了照,屋门轰然洞开。 他就这么大咧咧地走了进去!然后斜靠在了我的卧榻上!他甚至还嫌弃我软如云朵的被褥,而是铺陈上了他自己的。 不过还好他没把我忘在门外,而是把我搬到了屋内,倒在地上。 但他这个不速之客睡在我温香软玉的床榻上,而我这个主人却躺在冰凉的地板上。 天理难容! 心里骂骂咧咧了半天,日暮后,我终于困倦得开始打盹。 此时窗外烈日熔金,绚烂的晚霞晃了我一脸,我从满腔怒火变成无可奈何的躺平。 没人来救我,我现在又无法自救,今晚凑合着过吧。 睁着眼数到往这黑心坏蛋身砍的第一万一千刀时,我终于困倦。 此时已经入夜,半梦半醒间,我却忽然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因为今晚屋里有旁人,我并没有睡得很死。 我睁开眼,正好看到那白衣青年整理好了行装,他一身白衣皑皑,穿戴整齐,连额前两绺须发也弯得恰到好处。 他……似要离开…… 我简直要喜极而泣! 这大坏蛋终于要走了! 然而那走到门口的白衣青年对上我的目光,或许因为我目光中的欣喜太过明显,他唇角一弯。 “你肯定想我要走是吧?”他忽道。 “可是,”他轻笑起来,“我若是打算带你一起走呢?” 我眼睛蓦地瞪大。 然后便见白衣青年将我收入一个锁妖囊,佩戴在了腰间。 我:¥% 我堂堂
妖界帝姬,竟被人装进了锁妖囊!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骂骂咧咧地被白衣青年带上天,似乎腾云又驾雾。 我在这锁妖囊中被灌入囊中的阵阵冷风吹得瑟瑟发抖,又被这颠来倒去的锁妖囊晃得头昏脑胀。 待到我面泛菜色,将吐未吐之时,终于停了下来。 凉风一吹,很快这锁妖囊中竟进了水! 这该死的白衣青年居然大半夜往水里跳!疯了吧! 可是我很快便该担心进来的水而不是怒骂那该死的白衣青年。 因为我被捆绑住了,动用不了法术,而我又没佩戴什么避水珠,在我闭气结束,我将会因窒息而死! 那我大概也算得上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位因为溺水而死的妖界帝姬了吧! 肺快炸了,我的眼前开始冒起了金星。 就在我即将神志不清时,我忽然被白衣青年从锁妖囊中倒了出来,他在我颈间挂了一颗避水珠,很快我恢复了正常呼吸。 我嘴里吐着泡泡,无声大骂。 他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 他笑得温润,“倒也不用那么感激我。” 玛德,狗贼! 感激你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