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令中,月色隐约。
温珑陵怔怔守着白玉宽榻上沉睡的姑娘,神色枯槁,眉目憔悴。
玉生香还是纹丝不动。
她的身体不再温热,开始沁凉起来,温珑陵触摸时,只觉得浑身的骨髓都凉了。
百里檀风坐在罗汉床上,也无心饮茶,只道:“珑陵,别一直守着她,你也歇歇。”
温珑陵并不起身,仍旧与她十指相扣:“无妨,我不累。”
百里檀风叹道:“总会有法子的,你我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什么奇闻异事不曾见过,什么刀山火海不曾历过,还不是次次化险为夷?”
温珑陵喟叹道:“好好儿的人,怎么说不醒就不醒了?”
百里檀风道:“没受伤,没中毒,就成这样了,蹊跷!”
温珑陵越说越难过,他指尖都在微微颤抖:“眼下,她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温珑陵想了想,忽然运出罡气,两指相并,点了玉生香身上三十六处大穴!
百里檀风站起来,惊道:“你做什么?!”
温珑陵疲倦地垂下眼眸,薄唇微抿:“我封了她的穴道,好歹,莫让她的精气流失。再慢慢想法子吧。”
然而,穴道封了,虽说能延长昏迷的时辰,获得不少想法子救人的时间。但这些时间终究是有限的。
若是不在玉生香精气耗尽前,寻到根治的法子,使玉生香醒来,她便油灯枯竭,永永远远醒不来了。
夏日里,四时令里夏花绽开,莺飞燕舞。青墙外,有年轻的女弟子和小丫鬟私声软语,笑言不止。
四时令里却没有多少声音,温珑陵闭门不出,终日愁云惨淡。
玉生香穿一袭杏子红叠锦绫裙,斜倚玉枕,静寂无声。
温珑陵拆了她的发髻,以木梳细细梳理,他手势温柔,青丝梳得一丝不乱,仿佛是在打理此生最难得的珍宝。
虽说玉生香不能醒来,温珑陵却亲自照顾她,一丝不苟,擦身、换衣、梳发,甚至描妆,只是为了让她看起来气色好一些,就像马上要醒来的模样。
温珑陵蘸了蘸桂花油,继续给妻子梳头。
南浦和西塘走进来伺候,西塘不会说话,只能静静站着。南浦劝道:“公子,您都失魂落魄一个多月了,三小姐和长老们都很担心您。这——哎,您得顾惜自己的身子啊。”
温珑陵轻抚她的青丝,淡淡道:“你去告诉小荷和长老们,我无事。”
南泊又劝道:“您是宗主,什么事儿都不如您自个儿要紧!”
温珑陵不为所动,只摇头道:“罢了,且退下吧。”
夜色浓甚墨,明月半入霜。
屋檐上几只鹅黄灯笼漂泊不定,房中只剩下温珑陵也沉睡的玉生香。
他把她紧紧抱入怀中,犹如一只小兽抱着自己的最后一样东西,有些可怜:“玉娘……”
玉娘,你醒过来吧。
温珑陵轻叹道:“你怎么能只留下我一个人呢?”
倘若她醒着,一定安静不了,不是偷亲他,就是在他怀中钻来钻去,两人相依相偎,亲密无间,好生快活。
可她不肯醒来。不仅如此,她的精气在缓缓耗尽,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救她。
造化弄人。
温珑陵埋首在她后颈,悄声道:“你如愿名扬天下,如愿位列乾坤盟会榜上第一,如愿与我双宿双飞,好不容易过几天安稳日子,又飞来横祸……你让我一个人,怎么过下去呢?”
温珑陵心中不是滋味,难以纾解,他便负手在四时令的回廊中走来走去,不住徘徊。
眼下,他的父亲骤然身死,妻子不知不觉醒不过来了,当真难受。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侵蚀了温珑陵心口,直让他喘不过气来。他该怎么办?
当年阿香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千人凌.辱、万人唾骂,她都不曾放弃希望。她能撑下去,他亦能。
温珑陵对着月亮道:“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你醒来。你说过的,办法总比困难多,是不是?”
走着走着,温珑陵踱步到了父亲的灵位之前。他怔忪片刻,心想,既然来了,就去给父亲上柱香。
灵堂里却还有另一个人,一位掌管典籍的温家长老,名唤温牖。他也在祭拜前任宗主。
温牖行礼道:“宗主。”
温珑陵优雅回了一礼:“长老安好,这么晚了,还来看父亲?”
温牖淡淡道:“前宗主生前,曾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便常来陪他说说话。”
温珑陵难过道:“至亲骨肉就是至亲骨肉,父亲走了,我到现在都不曾缓过来。”
温牖点一支线香,供奉在香炉中:“宗主,您要保重身子,不然前宗主在极乐世界也放心不下。还有,咱家三小姐可怜,眼下无父无母,需要您多多庇护。”
温珑陵颔首:“这是自然,小荷是我的妹妹。”
忽然,温珑陵想到,父亲刚刚亡故时,小荷伏在他怀里哭泣,窗外几个小厮的窃窃私语。
——“不过,三小姐当真是乖巧,前些日子,不知道因为什么,宗主训斥她,她一声都不给自己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