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川酒肆中,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七八个年轻弟子围坐在一起吃酒,穿着各色光鲜的校服家袍,他们聊着聊着,话题便扯到玉生香身上。
其中一个弟子道:“兄弟们,你们说,好端端的,玉女侠怎么就昏迷不醒了呢?兴许是她纵横江湖这许多年,做了不少好事,也结了不少仇怨,被人报复暗害?”
他身边坐着个穿霜白色碧草家袍的弟子,这是扶苏派外门男弟子的装束。扶苏派弟子道:“我看啊,未必。不是有人说过么,这玉女侠叱咤风云的同时,为邪功所诱惑,偷偷修炼了邪功,这才损了身子。”
先前那弟子道:“我看啊,不能。玉女侠向来嫉恶如仇,收复《白露》《蜉蝣》两本邪功,谁炼邪功,她都不可能练邪功。柳兄,你也把人想的太坏了。”
扶苏派弟子摇摇头:“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哪。你是玉生香?你知道她心里怎么想?还有,那本《寒蝉》还流传于世,不见天日,玉生香她找不着,想必就是她偷偷修炼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万般猜测起来。
与此同时,江湖上留言纷纷,一来猜测玉女侠缘何昏迷不醒,二来猜测神龙不见首尾的《寒蝉》究竟身在何处。
两桩事情撞在一起,不由令人想入非非:这玉女侠会不会是因为偷偷修炼《寒蝉》,才昏迷不醒?
渐渐地,一传十,十传百。相信的人逐渐多了起来,甚至有人提起玉生香,恨的牙痒,比恨宣琅琊尤甚。
流言飞到温家山庄的众长老耳中,他们却不讨论玉生香是否修炼了邪功,他们关注更重要的事情——玉生香身为温家宗主夫人,又带着这样的名声,会不会有损温家新雪般的声誉?
半个月后,七个温家的资深长老出现在“四时令”门外,求见他们的宗主。
这日,温珑陵穿着鹄雁家袍,腰肢纤挺,形容枯槁。他青丝不绾,鬓发凌乱,格外惹人怜惜。
所谓美人,风华正茂有风华正茂的美,黯然神伤有黯然神伤的美。
温珑陵行了平礼:“珑陵见过诸位长辈。南浦,请长老们坐下罢。”
长老温壑道:“玉女侠病了这么久,宗主也该看开了,莫再伤心。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这……”
长老温映道:“宗主,老朽不惯拐弯抹角,这便开门见山。眼下,玉女侠名声不好,江湖上传闻,她是修炼了邪功,才昏迷不醒。老朽知道这不是真的,可是人言可畏,不得不防啊。”
长老温拂道:“江湖上风云动荡,我不得不为温家着想,这——”
温珑陵容色平静,抬眸远眺四时令院落中的白玉兰:“诸位长辈想要珑陵做什么,直说便是。”
温映道:“为保温家山庄与宗主您的声誉,须得先与玉生香撇开来。此事风头过了,宗主您还要娶她,老朽等并不会反对。”
温拂苦劝道:“是啊!我知道宗主舍不得,可是两相权衡,不得不如此啊。”
温阖道:“不如,宗主把玉女侠送回鲤州?至于她什么时候醒来,那看她的造化。”
这些话,温珑陵听着,只觉得心如刀割。
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自然知道,长老们效忠温家多年,事事为温家考虑,鞠躬尽瘁。
而且,长老们并不是非要拆散他们,也不是要针对阿香。从前阿香名扬天下时,长老们并不反对阿香。
只是世事发展到这一步了,谁都无能为了。
要做一个合格的宗主,必定事事以家族为重。儿女私情,当舍须舍。
恰如他的父亲,为了稳定温家山庄的地位,纳了两个贵妾,违背了与母亲伉俪情深的誓言。
这时,七位长老齐齐跪在地毯上,异口同声道:“请宗主以大局为重!”
温珑陵骤然抬眸:“长辈们请起,你们的跪拜大礼,珑陵万万受不起。”
见宗主未曾答应,长老们拒不起身,齐齐苦劝:“请宗主以大局为重!”
“四时令”中无比寂静,落针可闻。温珑陵缓缓转动着白玉扳指,眼眸垂着。
骤然,他下定决心般睁开双眸,朗声道:“诸位放心,珑陵这便以大局为重。”
长老们都松了一口气,自家宗主终于愿意与名声狼藉的玉生香划清界限,终于肯在意温家的声誉了。
然而下一刻,温珑陵优雅地拨开鹄雁家袍的白瓷子母扣,解下烟青色束腰,将家袍搁在案上。
“——这便是我给诸位的交代。”
“宗主!”“宗主……珑陵!”“宗主不可啊!”
当众脱下温家家袍,便是退出温家之意。
温珑陵只穿着象牙色中衣,面容苍白,二者几乎浑然一色。他快步走入内室,横抱起床上的玉生香,预备带她离开。
温拂如遭雷击,哀声道:“宗主不可!您如此弃置家族,对得起老宗主吗!”
温壑道:“您暂且与玉女侠和离,事后再皆为夫妻,也不要紧啊!”
温珑陵背对着他们,缓缓摇头,十分坚定:“倘若做这个宗主,须得放弃玉娘,那我从今往后,都不再是温家山庄的宗主。”
他看似温柔随和,其实倔强得很。一旦做了决定,便不会更改。
不与阿香和离,有负温家;若与阿香和离,有负阿香。他既然两边都不愿辜负,便只有退出温家了。
就在温珑陵翻身上马时,温以荷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