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宋捕快痛饮三坛黄酒,不小心摔碎了那枚玉镯。
玉镯儿落地声脆,惊醒了醉酒之人。
宋捕快念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半坡村,两小无嫌猜。他日一别去,怎知迟迟归。今已作人妇,幸觅得良人……幸觅得良人啊!”
怪只怪他离村那日胆薄,并未说出口回来后要娶她,又是去了整整一年才回来。李冬……已经是皮李氏,她也未曾承诺过会等他,等他回来嫁给他。知道皮李氏嫁给皮照民活得幸福安好,宋捕快再无怨言,知道自己该放下了。
第二日,宋捕快如同从前,却也跟从前有所不同,赶在天蒙蒙亮悄悄跑到了皮家自用田地,将那枚摔碎的玉镯用布巾包好后深深掩埋。后藏身于远处一颗树下,最后远远地看了皮李氏一眼。天大亮的时候,宋捕快已经告别了家里人,返回了县城。
过了两年,宋捕快得县太爷赏识升为了都头,更将自己的庶生次女许给了宋都头。宋家人随之举家搬到了县城。
再见面,宋都头是万万想不到,竟是皮照民将他请来,要捉拿皮李氏这个歹毒妇。
歹毒妇啊!
皮李氏乍看宋都头面熟,再看之下也是愣了。那脸上原本就有未干泪痕,瞬间晶莹又涌上眼眶,止都止不住。她张了张嘴,差点就呼出了声,“二娃哥哥……”
瞧着皮李氏可怜模样,宋都头不由想起了小冬梅这个邻家妹妹幼时曾经的模样。她是那么的乖巧、懂事、坚强……如今怎么会成了个歹毒妇人?
“皮老爷,您且再详细说说事情原委,恐怕中间有所误会。”宋都头并没让手下直接抓捕了皮李氏和欢儿,而是对皮照民抱拳问道。
“哪有什么误会,可会假哭,不过是装作……”皮照民现在一见到皮李氏哭就心烦,只以为皮李氏是在惺惺作态,在自家人面前装可怜博偏爱,在外人面前还要作委屈博同情。但话一出口,皮照民马上意识到自己语气太差,忙也捧手向着宋都头一揖,道:“照民一时烦闷,语气生硬了些,还望宋都头莫见怪。”
于是乎,皮照民将先头在县衙粗略所说事情原委又细细向着宋都头道了一番。
“此事当真是皮夫人同丫鬟欢儿合谋所为?”宋都头听后还迟迟无法相信,睁大了眼睛看向皮李氏。
皮李氏下意识瞥开了头不敢看宋都头。
“是欢儿一人所为!还请宋都头快快抓住这狠毒丫鬟,便去罢。”
皮照民等人诧异看向院门口。是皮襄氏已安抚好了两小儿独自回来,刚好听到宋都头问皮照民,竟先皮照民一步如此回答。
“娘亲你怎的……”
皮襄氏忙打断皮照民,冲皮李氏使着眼色,问皮李氏道:“儿媳你说,是不是欢儿一人所为?”
皮李氏诧异之余,忙是应声来到近前,答道:“确是欢儿一人所为!”
欢儿一听这话却是急了,在地上摸滚着爬到了院中,抱住皮李氏大腿,哭喊道:“夫人你怎能如此说?明明是你答应我……”
皮李氏腿一蹬甩开了欢儿,也叫欢儿扑空摔倒话没说完。她也是下意识躲到了宋都头身后,紧紧抓住宋都头手臂,求道:“二娃哥哥你可要信我啊……”
因这一声二娃哥哥,宋都头顿时身子一抖。从前诸多回忆化作酸甜苦辣咸万般思绪,仿佛都到了嘴里能够尝出味道。恍惚中还听着……
“我是曾许过你,再过几年愿帮着你物色了一户好人家,也像皮曲氏对铃儿一样,给你备着丰厚嫁妆……那可是看在你我主仆情分,你伺候得尽心尽力……我可没叫你去害皮曲氏和铃儿……你不要含血喷人啊!你自己做的你就自己认了,怎的还要拖我下水……若是你现在认了,我还能看在主仆情分上帮你求求情,再帮你照顾着些家里……”
待宋都头回过神来,皮襄氏正劝着欢儿,“是啊,你就认了吧。都是你一人做的,何苦还要再害一人,就也害了洛秋和怀礼,就是害了我整个皮家……你现在认了,我也好念在你曾经伺候着我们皮家,不会亏待你家里的。”
然而,任是皮襄氏如此劝说实际承诺,欢儿始终是摇头哭泣,嘴里喊着,“不是,不是我!是皮李氏……是皮李氏……”奈何欢儿哭得过了,又心急,哽咽得话都说不明白了。
办案多年,宋都头已经看出欢儿有所冤屈,但他回头仔细看着皮李氏问道:“妹……皮夫人所言确实属实,叫我可信?”
皮李氏手下又紧了紧,硬着头皮迎着宋都头的目光,咬牙道:“句句属实!”
手臂上传来的小动作,及皮李氏眉眼间细小的闪躲,凭宋都头对皮李氏的了解便知道皮李氏是在说谎。宋都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好,我信你,但希望你不要让我后悔。”再睁开眼,宋都头不作痕迹地推开了皮李氏两手。回过身去,宋都头便是命手下人逮捕了欢儿,又同皮照民及皮襄氏几人交代了几句,日后可能还会呈堂,要几人到公堂之上作证言等事……
到宋都头带着手下人押送欢儿离去,始终不曾再看过皮李氏一眼。
这时众人才是发现,铃儿早已不支昏倒在了赵家公子怀里,任是刚刚欢儿那般哭喊吵闹都没惊醒。怪不得皮李氏如此逃过一劫,铃儿竟不作异议。赵家公子摇晃铃儿几下,发现铃儿还是不醒,也是顾不得那许多。赵家父子已经赶忙抬着铃儿跑走去请张大夫。
皮照民借口去送送赵家人,之后回来,不看皮李氏,甚至不去看皮襄氏,只轻轻拉起小二月的手,带回了自己房中。几步路上,他已经想明白。皮襄氏也说了,若是这事儿不单单追究欢儿,还要害了皮李氏性命,那当然也是咎由自取,但皮洛秋和皮怀礼无辜,怎忍心叫他们如此年幼便失了娘亲?
皮照民可以理解皮襄氏一番苦心,全为了孩子考虑,不忍问罪皮李氏。但理解归理解,他却也无法轻易体谅了皮襄氏如此作为。叫洛秋和怀礼失了娘亲,他们不忍心。可是二月呢?皮李氏又是怎么忍心,叫小二月才六岁就亲眼目睹了皮曲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