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在得知自己受骗之后,还能心平气和得要听骗子的苦衷?虽然这次骗人的恶行并没有成功,但怎会有如此心善之人呢?
生抬起头来,眼中传递出得是不可置信。双唇蠕动,生朝两人叩首,拜道:“在下蒲杭,宝兴二年生,湖州兴安人。”
张纪蒹本来也只是想要让自己在殷菱臻面前表现得不那么冷漠,再者也确实是对那花灯上的题词有些喜欢。她本以为还需要多游说几句、甚至直接亮出身份才能引得他人相信,却不料这蒲杭倒是个单纯的,居然三言两语就自报家门了。
这样单纯之人,也难怪会在做坏事这件事上出师未捷。
“原来是蒲公子。这可巧了。”唇角微微提起,张纪蒹拱拱手,“在下张纪蒹,也是宝兴二年生人。”
“张、纪蒹……”蒲杭一怔,张着嘴好半天才重复了一遍对方的名字。若是以前,“张纪蒹”这个名字怕不会有太多人知晓。但现在可不一样了,去年尚公主之时,天子可是在各州县都放了皇榜的。那时他正在汾南筹备秋试,许多人都议论过此事。
在驸马张纪蒹身边,并呼之为夫君的女子,除了当今陛下最爱的平翎公主殿下还能是谁?这般想着,蒲杭只觉双膝都软了,险些直接跪在地上。
“怎么?张某的名字可有何不妥?”张纪蒹反问,眯着的眼睛释放出“危险”信号。她报出名字可不是为了把这举子吓得瘫坐在地上,更不是为了暴露殷菱臻的身份引起骚动。
“未曾。”蒲杭抬起手拭了拭额头,道,“学生平日里除了读也没什么事可做,凡是得了新的词句总忍不住在嘴里回味一番。方才就是这坏毛病犯了。”
殷菱臻可没料到,不过是放个河灯,她家驸马就能任性得顺便把名讳报给了一个毫不相识、刚才还想要骗他们的人。好在这呆子也不是真呆,至少没有真当街就跪了还高呼一声“公主殿下千岁”。她微微蹙起眉头,鼻腔里发出轻哼,有意无意提醒着某个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驸马爷。
“这哪能算是坏习惯。”张纪蒹只暗中捏了捏公主殿下的手,轻笑道,“湖州路途遥远,蒲兄这一路应当很辛苦吧?说起来,兴安如今该是个什么样子?比昔日湖阳又如何?”
湖州是距离阳京最远的州府,也是明帝统一天下的最后一站。当年,殷国最后一任皇帝柴玄就是从湖州的州府湖阳城城楼上抱着玉玺跳下去的。
大周与殷国的最后一战并不算惨烈,因了殷末帝柴玄在自尽前私开了城门,为湖阳百姓免去了一场血光,湖阳的政权交接其实反倒称得上是和平。
只是很快明帝驾崩,恭帝以女子之身继位,接手这破怆河山。恭帝虽然兢兢业业、着力恢复国力、造福万民,却因朝堂上的党派纷争和一些牵绊顾忌,对部分未投降的前殷旧臣未能尽早处置,给了他们苟延残喘之机。
而那些旧臣一旦藏匿,便再无踪迹。如此安安份份过了几十年,待到当今陛下继位,这些前殷旧臣菜又有蠢蠢欲动者在湖阳周围行动,企图夺取湖阳作为前殷复国之根基。
此中经过早已不为人知,唯一确定的就是那一支旧部与湖阳府上下官民一道,消失在了一连串的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而阳京唯一得到的确切消息,是爆炸前湖阳州牧方远明让人快马寄来的奏章。言道有逆贼在湖阳城埋下大量火药,威胁他开城投降,未免湖阳落入歹人之手,方远明决定关闭城门,搜查火药。
自爆炸后,湖阳城变作了一片废墟。当今陛下朱笔一划,将新州府定在了冼南。请玉龙山仙师在湖阳做了法事,又重新选址,在湖阳城郊百里外新建了一座新城,也就是如今的兴安县。
自恭帝起,玉龙山仙师静修一直担任着类似国师的职位。只是大臣们对于国师这个称呼抵触,恭帝也从不曾将这位仙师提到明面,便得过且过罢了。但也因了这样的便利,玉龙山上保存了许多关于皇家、关于大周之秘辛。
张纪蒹师从玉龙山,闲来无事,早早拜读了静修师祖的大作《我做国师那些年》。师祖称这部为“日记”。在这本里,师祖用通俗易懂又简单的言语记录下许多有趣的往事。但其中记录未少见与史不相符合之处,似乎是怕被人发现,师祖又故意将一些字简化变得缺斤少两。虽然采普通,但张纪蒹却从中读到了许多正史中不曾提起的故事。
这蒲杭说到兴安,张纪蒹自然而然想起了静修师祖之前的话:“当初殷国皇族从殷都郢城撤出,大部分皇族都跟着去了湖阳,小公主那笨弟弟大半夜私开了城门,有几个能逃掉的?所以啊,连皇族血脉都没有了,真不知道那些旧部还闹个什么劲儿。”
然后,高躅师伯就会眯着眼睛,笑呵呵说道:“师父不都说了,天下大势分分合合是常事么?再说,徒儿记得师父在‘日记’里可写了,卫相可是前殷太宗之子楚王的女儿。”
“胡说八道!”师祖立刻吹胡子瞪眼睛,“小公主的女儿,怎么可能是那乱臣贼子,不、简直是恐-怖分子的头目?”
至于后来兴安建立,师祖曾语予当今天子:“兴国安邦,只盼天下太平,再不要出第二个湖阳。”
蒲杭可不知道张纪蒹在想什么,只当她真的在问自己,于是拜道:“兴安如今不负陛下期望,学生才得以有机会报效朝廷。学生是十月从老家出发,途径楚州,赶在节前到了阳京。只是京城价高,很快就用尽了盘缠。不得已,只好给人写字作画,勉强维持生计。”说着,蒲杭羞愧说道:“说来惭愧,学生今夜若挣不到钱,便只有露宿街头。这才起了歹心,匆匆画了盏新灯,盼着能换些盘缠。却不想……哎,这等腌渍事,不提也罢!”
“但蒲兄改于未错之时,较知错能改更是进步。况且蒲兄也是为生活所迫。”张纪蒹点点头,道:“蒲兄不如将那盏花灯予我看看,若是无什么损坏,便卖给我好了。”
“这怎么可以!这花灯与猜谜会奖品一样,被旁人看了,定然会引起误会的。”蒲杭连连摆手,直接将那花灯毁了,道,“若公子想要,还是等学生重新再做一盏。”
“这样也好。”张纪蒹点头称道,“那就拜托蒲兄了。不知蒲兄可否依旧在灯上帮我题字?”
“这有何难!公子只消将想要的字告诉学生便可。”蒲杭欣喜道,“只是那花灯做好后,该如何交予公子?”
张纪蒹睇了在一旁乖乖等待但明显已有些不耐烦的殷菱臻一眼,说:“蒲兄如今住在何处?”
问及住所,蒲杭自然有些支吾:“这、可能……”
张纪蒹于是不再多问,摸出一块碎银交予蒲杭,道:“这便当是定金。明日酉时,蒲兄便在此等我商谈细节,至于其他便待完成后再说。”
与蒲杭告别后,两人回到公主府。洗漱之后褪了外裳坐于床榻之上,殷菱臻才终于问道:“你今日为何对那蒲杭如此上心?莫非是认识?”
张纪蒹勾了勾嘴角,侧头看向殷菱臻,道:“臻臻以为何?”
殷菱臻轻哼一声,以五指并拢,轻轻在张纪蒹面颊上一碰,嗔道:“坏东西,我若知道,还问你作甚?”
张纪蒹笑,拿捏住殷菱臻的手,十指自然而然得扣在一起,贴合得恰到好处。
“快说!”然佳人不依不饶,仍旧催促着。
“若我未记错,那蒲杭是今年湖州的解元,若是因了贫穷而误了考试,不是朝廷的白白损失。”张纪蒹解释道,全没准备提及自己要做花灯的事情。
“你可真是心善。”殷菱臻叹了一声,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子黯了下来。
“我心善些,也是为咱俩积得善因。”张纪蒹见状,只好说道,“臻臻,我若能再早些认识你该多好。”
“早些见着我?早些遇见我能有什么好处?”殷菱臻茫然得看向对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早些遇见、如果早些遇见,那张纪蒹见着的就不会是现在的自己。如果不是现在的自己,又怎么可能如此费尽心思得爱护她呢?殷菱臻有些自弃得想着。
“不过是有些感慨罢了。”张纪蒹轻叹,“我从未想过,这世上还有人能接受我这样的人。但如今看来,老天对我终究还是好的,让我在受尽苦难之后还能遇到你。”
老天对你一点也不好。殷菱臻鼻子一酸,将头靠在了张纪蒹肩膀,闷闷道:“纪蒹,我会一直、一直保护你的。”
“全大周,你大概是唯一一位天天把要保护夫君挂在嘴边的女子了。”张纪蒹轻声笑着,在殷菱臻恼羞之前说道,“不过像为夫这般一无所长之人想要在京城活命,一切还真是要仰仗夫人呢。”
殷菱臻笑出声来,努着嘴说道:“我的驸马才没你说得那般一无是处。”
张纪蒹摸着下巴点点头,目光意有所指得从平翎公主的某处扫过:“不错,至少微臣在行乐方面,表现得还不错。”
公主殿下瞪了张某人一眼,以迅雷之势将某人压倒在床上,以两指扣住张纪蒹下颚,问道:“说到这个我还想问问驸马,驸马对女子的身体,似乎很了解呢。我不会是做了夺人所爱之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