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接。”
这是陈安歌跟金承炫把故事讲完之后,李阵郁说的第一句话,不带半点抑扬的语调。
陈安歌听罢活动活动了下颚,重新拿起了筷子,重新吃起了面前的菜。反倒是另一边的金承炫,他楞了一会之后,将双肘摆在桌子上,开口说:
“Hing,老实说,你比我们都清楚,这世界有多残忍。我知道你创立JK,又让我来做基金会,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免于苦难。所以现在我们在这里,在做着这些事情,而且做的很好。”
“换句话说,你真的把那位孤儿院老师想做的事情,做到了趋近完美的地步。我想,她绝对是很高兴的。”
“至于…………”
饭桌上的真挚,在金承炫很长的一番话间绵延至深,不过这里迎来了一阵停顿。所有人都知道这停顿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揭开的伤疤,意味着入脑的刀。
这就是金承炫,哪怕他第一次知道这样的隐情,哪怕有些话好像不太适合他来说。但他还是开口了,跟他的率直无关,跟他真切的心有关。
不久前,他才跟李阵郁说过,想让他走出来。现在,他才明白,蚂蚁窝里的那一年,并不是真正的折磨,真正的苦痛。
所以,停顿过后,他直接的说:
“她的离开,跟你有关系,不过罪不该由你来背。我只能猜她在你心中到底占了有多深的位置,也知道她必定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人,你可以想念她,但你不能陷在里面,自己给自己折磨。”
话说到这里,金承炫收回双肘,他先是低头拾起桌面上的筷子,随后又扬起,看着李阵郁,抿了抿嘴巴。
“Hing,那个孩子,用最开始的心态去照顾她吧。她…………始终是你的妹妹。”
盘中的菜热气已然散尽,陈安歌觉得有些饱了。一直在听的他,多少觉得有些欣慰。金承炫有些出乎意料的很快的,理解了那个故事纠缠的情绪,并且说出这段原本是他在想着如何开口的话。虽然不知道有多少作用,但他们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没有解药的病,向来需要自己来医。
饭局进入尾声,李阵郁吃完自己碗里最后的那点,伸手从桌上拿了张纸巾,起身离去。向后靠在椅子上的金承炫,同陈安歌一起,目送着他的背影,隐入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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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川机场高速,捷豹XJ的速度稳定在九十码,李阵郁坐在英伦风很重的驾驶室里,单手开着车。窗户尚未打开,风尚未吹进来。
这么些年过去了,他其实很少回XS县。额,现在是响水市了。尹恩静离开后的第一个清明,那是他回去的第二次。不过再之后的几次清明,他都没有回去,因为诗音。
第一次清明,这个孩子闹的很厉害,她不愿和李阵郁一起去母亲的坟前,哪怕他父亲劝了很久,也仍旧是没有半点用。所以,往后的年岁里,他都只能错开了时间,自己独自一人去的墓园。
偶尔,他也会去看看自己的这位父亲。那是一位很快便被沧桑爬上脸庞的男人,到尹恩静走的那年,是他当教师的第五年。每次李阵郁过去,诗音都不会待在家里。那个男人看到他,每次都只能抱以无奈的一笑。然后,他会炒两个小菜,两人坐在一起,开一瓶酒,把它给喝光。
这些年里,李阵郁从来都是空手去的他家,爷俩会聊很多很多东西。至于其他,李阵郁什么也没做。不管是评教师职称,不管是后来教师福利房没选上,以至于蜗居在一个小的出租房里,不管是诗音初中,高中的入学。所有的一切,他都只是静静的看着。
他知道那个男人是怎样的一个人,到现在是教师的第十四年,他知道那个男人很艰辛的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他从他的瞳孔里没看到半点对自己的怨言。
但越是这样,李阵郁越是觉得窒息,觉得压抑,觉得想要杀人。
方向盘回转,目光一直放空的李阵郁没有错过去往T3国际航站楼的匝道,整个仁川机场的全貌已在不远处清晰异常。
在临时停车场里停好车,距离飞机落地还有近两个小时。他将车子熄火,没有解开安全带,也没有下车,而是就那样在座位上坐着,什么也没做。
三十分钟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李阵郁缓缓地下了车。在路边等来一辆摆渡车,随着车来到了机场到达大厅,但他没有站在那里等,而是去了一趟厕所。
厕所里,进入空位,随手关上门。
闪烁,越空,下一秒,他推开一间公寓的门,下楼,来到街道上。不远处,梵蒂冈圣彼得广场的余晖中,白色的鸽子或飞或落。
穿着羽绒服的李阵郁看起来有些像是精神病,但他没理旁人的目光,只是找了张椅子自己坐下。也没有买食物喂鸽子,只是就那样坐着。看着鸽子往行人跟前落,往圣彼得教堂的屋檐上飞。
刚刚金承炫的那番话,李阵郁其实每一字每一句都有听进去,只不过,心结若那么好解,人世间也就没那么多苦难要熬了。
剩下一个小时的其中一半就这样再一次的一晃而过,额头微微见汗的李阵郁起身,穿越街道,回到自己的那栋公寓里……木质的门又再合上,那一瞬间被拉的很长,合金质的锁缓缓地挤入锁钩内,四千多公里的距离缩短到了一脚之间。
重新回到仁川机场,路过候机大厅的巨大电子显示屏,李阵郁看清了诗音所乘航班落地的具体时间,在硕大的两个红色正点字体的映衬下,距离相见只剩二十四分钟。
不停自动合拢又打开的屏蔽门前,出现了一个等待的身影,穿着黑色羽绒服的他站在了那,手上拿着手机。不停拨动的手指,触摸着的,是一直被他刻意遗忘忽略的,那个很重要的人的成长。
至此,可以肯定的是金承炫的话起到了作用,但必然很微小。来的路上,李阵郁终归还是让陈安歌着人整理了诗音的近况给他。
整理出来的资料从安歌那里传过来并没有花多久,大概三十分钟左右,资料整体不算详尽,毕竟这么些年来,李阵郁的心结,严重到对诗音没办法有一丝靠近。一直以来,他都拒绝了任何跟她有关的连牵,至于今日为何而变,李阵郁没问自己这个问题,他知道当下不会有答案。
至于那份资料,虽然之前没有过任何方面的关注,但陈安歌还是很好的将它汇总了过来,那是一条还算明晰的线,有关于她的生活,有关于她在学校的表现,有关于她的人际交往,有关于她的,梦。
短时间之类就能收集到一个从未特定调查的人的资料出来,这同样得益于李阵郁的先知先觉。JK其实在成立之初就不止有一个绝密部门,负责情报方向的就有几个,而且全都是游离在JK集团主体边缘的。
当下负责收集诗音资料的小组,并不算能力权限等级最高的一个,但JK内部知晓的仍旧只有李阵郁,陈安歌以及寥寥几个元老会成员而已。
情报方面的构建,李阵郁向来极度上心,毕竟要想要枭首罪恶,你得先找到罪恶。
倚在出境大厅出口的栏杆上,心思空灵的数分钟结束之后,李阵郁收起了手机,诗音的童年他同她走到了疼痛的末尾,现在,他重新进入到了她的人生。十九岁,那本应该是一个花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