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娘刚开始生病的那一年,某一天的夜色中,金容沿着巷子边边埋头走着,她怀里抱着一些香烛纸钱,将头上的头巾拉得低低的,不愿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样子。
她穿过永乐巷,走过永乐路,又拐过许多街道,路过热闹和不热闹的地方,渐渐地靠近在这雍都中心却很荒僻的地方。
她越发小心,脚步也放慢放轻了许多,等看到那棵枫树的时候,心头就坠得发痛。她忍住眼泪,加快脚步拐过去,却在最后一步的时候猛然顿住。
拐角的后面居然有人。
她吓得屏住呼吸,贴着墙壁藏在黑暗里,心里又恐惧又期待。
这个时候,会在这荒僻的沈府门口的人,是言犀吗……?
她猜测着,听到声音传过来,心里的那一点期望就落空了。
那是个少年的声音,干净舒缓、沉静落寞。
“……希望在天之灵,可以原谅这一切。”
“主子……”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比少年年龄大一些,压低着,带着惶惑,“主子我们该回去了,这附近……被看见就不好了。”
“我明白,你催什么,都说了要是怕就不要来,来了就不要这样畏畏缩缩的。”
“哎,奴才担心嘛……”
“担心什么,这一路你可看到人了?算了,我也祭拜完了,回去吧。”
“诶!”
两人的声音落下,金容忐忑的站在墙角,听到马车的声音朝另一个方向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这才慢慢探出头,朝刚才两人的位置看去。
那里,沈府昔日的侧门口空无一人,只有一棵巨大的枫树傲然矗立在夜色里,就像这片荒地的孤独守护者。
她松了口气,抱着怀里的东西跑过去,看四下无人,急忙将纸钱拿出来,在空地那烧了起来。
风吹来,纸钱的灰烬在夜色里被吹得很远,但夜色湿冷,零星的火苗无法点任何东西,很快就消失不见。
金容一点点烧着,将唯一的一根香烛也拿出来,插在角落里点,看着火苗熄灭,只剩下袅袅的烟雾,在夜色中蔓延开来。
“大人,夫人,金容来看您们了……还有母亲,如果您能听到女儿的话,希望您们在天之灵,保佑言犀,保佑她平平安安,早点回来。”
说着,她恭恭敬敬的磕下三个头,有些慌张的站起来,起身要走。
这时,她才看到,在一旁不远处的另一个角落里,还有一堆快要消失的灰烬,她试探的伸过手去,感觉到那灰烬下快要消失的温度,急忙缩回手来。
……是刚才那两个人烧的?
可是那两个人是谁?
她皱眉思索,想不出来,只听到远处一声鸟叫,急忙收回思绪,原路返回。
穿过寂静的街巷,她在永乐巷里稍作停留,买了几个快要收摊的馒头,这才拎着赶回家。
刘大娘的院子一如既往的安静,五年来,金容已经对这里了若指掌,她匆匆看一眼晾晒的衣物,收好了,快步朝房间走去。
希望奶奶还在睡着。
她想。
刘大娘果然还睡着,自从生病以来,原本刚毅幽默的老人就一天天变得孱弱,入冬以来更是每天昏昏沉沉的,人也一天天瘦了下去。
金容十分担心,却也无计可施,她轻轻关上门,仔细查看了一下刘大娘的被褥,确认没有问题,便坐到一旁的窗边,就着微弱的烛光绣起手帕来。
一针一线,她绣得很仔细,但因为过于仔细,速度也不快。
绣着绣着,她抬头看到窗外的月亮,小小的圆圆的,又高又远,便低头垂下眼睛。
现在自己这样绣手帕的样子,和当年在沈府绣手帕的母亲,是不是一模一样呢?
她不知道,她只记得,有一次江老夫人来看母亲,坐在床边,叹息生活如刀,一刀刀都是残忍,江老夫人走后,她端着药走到床边,难过得红了眼睛。
“母亲。”当时不过5岁多的她,听不懂江老夫人的话,只是被那一刀刀的形容吓坏了。
“母亲,我好害怕……你不要离开我……”
“傻孩子,”母亲将她抱进怀里,柔弱又坚强。“傻孩子,生活不是刀子,生活是那柔软的水,能让你窒息,也能把你雕成锋利的刀子。”
“可是我还是害怕……”
“大家都害怕,”母亲轻轻的拍着她的头,悠悠的叹了口气:“这个世界上的人,还有我们,都在水里,走不出挣不开,就连呼吸,也是困难的。每个人都害怕,但是你知道吗,一个人,要变成什么样子,是由我们自己来决定的。”
“我不明白。”
“你以后就会明白的,你只要记住,所有人都在水里,有的人会被水淹死,但有的人,总会找到一条路,切开水面浮上来,痛痛快快的呼吸,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