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矮屋前停下,老人敲了敲房门,过了好一会里面才开门。 开门的人是一个盲人,他的眼球散乱在眼眶里,眼周布满厚厚的茧,开了门他就摸索着转身回去。 一进屋,浓烈刺鼻的酸臭味儿扑面而来,屋子里面没有窗户,黑压压地看不清里面的构造。 “这里面住的人都是无家可归的,这间屋子里除了我和孙女还有五个人住,没办法,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不错了”老人摸索着便往里走便说道。 “刺啦”一声,老人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火柴点,接着点上了一根蜡烛。 这时屋内才有些光亮,他们也能大致看清屋内的摆设了。 屋子里铺着杂草,上面只用六七块破烂不堪的薄布盖着就成了床,有一两个床铺睡着人,其他的空荡荡,许是外出讨活了吧。 老人在墙角端起一个破壶,晃了晃又看看平熙和平逸,似乎在纠结什么,片刻他开口道:“呃这水你们怕是喝不惯,都是些脏水” “大爷!我们不渴!您别这么客气!”平逸见老人甚是窘迫,连忙说道。 小女孩坐在床铺上,专心地玩着一根干草,不时放到鼻子前嗅一嗅,在即将要入口时平熙立马上前阻止了她。 还好身上放着没有吃完的蜜饯,平熙掏出来递给她。 小姑娘没见过蜜饯,开始有些害怕不敢接,平熙拣了一颗放进嘴里,她才好奇地学着平熙抓了一颗蜜饯。 在她被蜜饯迷住眼的时候,平熙麻利地掀开她的上衣,用手轻轻按压她的肚子,腹大胀满,按之不坚 接着平熙又让平逸拿着蜡烛靠近她的肚子,发现上面有一些青筋。 这些症状大致可以诊断出她的病症了。 “大爷,您孙女可有食欲不振的症状?” 老人见平熙这一套动作早已楞在原地,听到平熙的问话方才反应过来。 “我们饥一顿饱一顿的,哪会有什么食欲不振因为常常吃不饱,她捡到什么就往嘴里塞,能吃的不能吃的都吃了,我也没办法” 是了,难怪小姑娘肚子胀得那么大。 长期营养不良导致她气滞湿阻,这肚子里盛的是满满的腹水。 治疗此类病症需要调节饮食,配合药方慢慢调理。 想要尽快让肚子减下去还可以把腹水抽掉,可是这种法子只在民间流传的奇闻中听到过。 眼下平熙的手中没有药材,想要治好她有极大难度。 “大爷,如果我能治好她,您愿不愿意相信我。” 老人眼中瞬间闪着亮光,激动地想要拉住平熙的手,但最终还是在她面前堪堪停住。 他突然跪在地上,平熙和平逸慌张地拉着他,又怕弄伤了他,就一直僵持着。 老人带着哭腔说道:“姑娘!我一把老骨头还卖艺就是为了攒钱救我孙女,她是我们家唯一的血脉你要是能救我孙女,我给你当牛做马,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给你当牛做马!” “别这样大爷!救命之人是行医之人的使命,这是我应当做的!您快起来!” “好好!姑娘你尽管治,我已经没路走了,诊金你别担心,这段日子我去瓦舍多走走” 平熙打断他,说道:“大爷,诊金的事等治好再说,我要回去准备药材,过几日再来找您。”平熙想了想又说,“您额上的伤也要处理一下。” 老人摆摆手,道:“这伤对我们来说就是小事,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雨,平熙和平逸暂别了老人就趁着雨还不大离开了。 突然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妇人拦下他们,拿出一把有些破旧的油伞说道:“小姐公子,这雨马上就要下大了,你们买下这把伞吧” 老妇人神情很是恳切,平熙掏出几个铜板塞给她,平逸接过伞撑起护着平熙。 身后传来老妇人的呼喊:“一个铜板就够了!小姐你给多了!” 雨越来越大,密密的雨丝覆盖住整座京城,路上的景致变得有些斑驳。 百姓们呼天喊地地寻找地方躲雨,小贩们手忙脚乱地抢收摊上的货物,一时间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平熙和平逸撑着伞在人群中穿梭,屋檐下抱团衣不蔽体的乞丐,慌乱中走失大哭的孩童,雨中泥地里撒泼打滚的野狗,树下蜷缩着的野猫,酒肆门口招呼客人躲雨的小厮一幕幕在平熙眼前划过。 平熙和平逸找到一家药铺,准备
进去买些药材,顺便躲躲雨。 平逸收了伞平熙才发现他半边身子都湿透了,而平熙在他的保护下只湿了鞋子。 药铺的老板见他们进来,唤小厮端上一杯热腾腾的姜茶。 平熙和平逸接过姜茶连连道谢。 “淋了雨喝点姜茶去去寒。” 几口姜茶下肚,一股暖意从腹中升起,浑身都舒畅不少。 “多谢掌柜的!” “对了,我们要买些药材,柴胡、枳壳、香附、白芍、陈皮”平熙特意多买了一些。 在药铺等了一会儿,雨渐渐小了下去,平熙和平逸赶紧回去了。 回到屋里,平熙把买来的药材切成小块,搭配好分别装在油纸里,就这样装好了十几包。 平敬川离开前把所有的行医器具都留给了平熙,她想了想找出针灸包,和几包药放在布袋里。 又想到老人家中应该没有煎药的罐子,平熙就又从箱子里翻出一个瓦罐,把药包塞进瓦罐里一起放进了布袋。 白日里说好过几日去找老人,不知明日他在不在家。 平熙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治疗腹水不难,但是以他们的生存环境不能保证不会复发,这些底层百姓连饭都没得吃又谈何健康呢? 平熙救得了一时却救不了一世 此刻平熙想要救人的心情万分急切,可是她只是一介无权无势的女流之辈,在这乱世之中得到平敬川的庇护已实属幸运。人们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是在穷苦中挣扎到死,还是会有救世主降临 可是平熙知道未来是光明的,在一群迷茫的人之中只有她是清醒的,她想要做些什么加快光明的到来,可命运的轨盘怎么会因为她一人之力而改变? 正是这种清醒才叫平熙更加痛苦无奈,她甚至痛恨自己的重生,痛恨上天让自己洞悉一切却不给予能改变一切的能力 第二天平熙叫上平逸又去往老人的家中。 “哥哥,辛苦你同我走一趟了。”平熙感激又有些愧疚地对平逸说。 平逸提着布袋往肩上一甩,毫无在意地说:“客气啥!从小你就比我有主意,哥知道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有意义的,哥只是一个莽夫,有你这么聪明的妹妹高兴还来不及呢!哥做不了其他事,能保护好你就行了!” 平熙听着平逸的话,感到十分窝心,平逸从小就很信任自己,即使自己的年纪比他小,他还总是无条件支持,这辈子有这么一个哥哥值了! 路上平熙和平逸买了一些糕点和肉食。 到了老人的家,他正好在门口接水。 地上有许多小坑,老人就拿勺子一点一点舀水坑里的水,但是坑里都是浑浊的泥水,他只能小心翼翼舀上层比较干净的水。 平熙和平逸远远望着,心里都有些难受,老人一抬头便看到了他们,连忙放下水壶和勺子,把手放在衣服上蹭了蹭,想要上前迎接他们。但是他不知想到什么又停下了脚步,只能咧着嘴在原地憨笑着。 平逸戳了戳平熙,平熙和他相视一看,齐步走向老人。 走到近前,平熙搀住老人的手臂,说道:“大爷,我们带了药给您孙女治病。” 大爷眼睛亮了亮,随后有些僵硬地缩回手臂,压抑住内心的激动说道:“我身上脏,别沾到你手上了。这病,我们还是不治了” 平熙不解,“为何不治了?我不收您诊金!” 老人还是摇摇头叹息道:“不是诊金的问题,是我们没条件治病就算这个病治好了,以后还会有数不尽的病,不如就这样苟活着运气好死了也就算了” 听完老人的话,平熙才明白他的担忧。 对于人们来说,自戕的人死后是会下地狱的,所以生活再困苦他们都只能忍受,人们宁可自己吞下生活的苦果,也绝对不会去触碰“自我了结”这个禁忌。 平熙知道对于老人来说治病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他不敢看到一个恢复健康的躯体又一次陷入病痛的折磨。 “大爷!请您相信我,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会放任病患不管!您难道忍心看着孩子整日受到腹痛的折磨吗?” 平熙不再理会老人,径直走进屋内,平逸也紧随其后。 今日屋内所有人都在,许是道路泥泞不方便外出吧。 屋内点着几根蜡烛,比昨日亮堂许多,见有陌生人闯进来,屋里的人都一脸警惕地望着他们。 平逸护在平熙身前,平熙没说什么,只是朝草垫上的小姑娘走去。
她蜷缩着身子,双手抱着肚子微微颤抖,面色有些苍白,眉头紧锁着,脸上析出薄汗,嘴里念叨着什么。 “小妹妹,醒一醒,姐姐给你治病来了。”平熙轻声呼唤小姑娘。 她微微睁开眼,眼角瞬间流出一滴清泪,用万分恳切的眼神看着平熙,嘴里念叨着疼。 平熙让平逸拿出针灸包,她从里面抽出一根银针放在烛焰上烤了一小会,找准一个穴位刺入。等了一会将针拔出,小姑娘的眉头渐渐松开,面色也好了一些。 她感受到身体的疼痛减轻许多,就信任地抓住平熙的手。 “小妹妹,要听姐姐的话哦,很快就能治好病了。”平熙拍拍她的手安慰道。 她信任地听从平熙的指示平躺在草垫上,平熙在她躯体的几个穴位上施针,她静静地躺着不敢动弹。 在施针的空隙,平熙叮嘱平逸把药包里的药煎上。 可是屋内没有干净的水用来煎药,平逸思索了一会将药包交给老人,自己则转身出门。 不出一刻,平逸端着一壶清水回来了,他手脚麻利地按照平熙说的把药煎上。 “老伯,瓦舍里头‘云清’酒肆,您可以向店掌柜要水,我已经预付一个月的水钱。”平逸说着掏出一个刀鞘递给老人,“只要拿着这个刀鞘就行了,我和店掌柜打好招呼了。” 老人听了连连道谢,眼眶早已通红,说着就要往地上跪。 平逸手忙脚乱地架住老人不让他跪,嘴上喊着:“不行不行,我受不起啊,老伯您还是去看着药罐吧!” 好说歹说老人才抹着眼泪踱步到药罐前。 等到施完三轮针又把药喂小姑娘服下,她的脸色红润了不少。 平熙又帮老人处理了额上的伤口。 “这些吃的大家拿去分了吧。”随着平熙手上包着糕点和肉食的纸包转移到老人手里,屋里的每个人眼里都闪着精光,嘴里不停咽着口水。 但他们克制住自己要扑向食物的冲动,一个个怯生生地上前道谢。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小姑娘的腹水减了许多,能够像正常小孩一样蹦蹦跳跳。 老人不用再为治疗孩子而整日奔波,身体状态也好了许多。 破瓦子的人们见到原本像怀孕一样的小孩恢复了正常,都感到很是惊奇,了解到是平熙治好的都来请她替他们治病。 但他们连自己都养不活,何来的诊金,因此当平熙替他们看病的时候都有些囊中羞涩。 平熙自然是不会收他们的钱,他们对平熙更是感激涕零。 虽然平熙每天出门都是换了男装,但眼神毒辣的人一眼便能看出她是女儿身。渐渐地,这一方小地方人人都知道有一个年轻的女医,不仅医术了得,还从不收穷人的诊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