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惊尘真是完完全全不敢让尹萝放手去选啊。 本就是抢来的婚事,失而复得,又险些阴阳相隔。其中横亘的东西太多,患得患失、由爱生忧,却又何尝不是一种高傲? 非长久之相。 裴怀慎用余光瞥向沈归鹤。 整间屋子里,他是最安静的局外人。 此时此刻也只是看着墙上的图,似要看出什么新的究竟。 置身事外、不予置评。 为何尹萝独独对他特别? 论家世,谢惊尘更胜一筹;论修为,萧玄舟毫不逊色;论容貌……这几位能被拎出来称道的世家公子没有谁当不得一句翩翩公子。 只因为人好么? 沈归鹤并非不出挑,他在嘉余的声名无人能及,千鹤宗上下交口称赞。掖云天唯萧玄舟马首是瞻,千鹤宗便是沈归鹤。 不过是在这群同辈的当世佼佼中,裴怀慎无法发掘他身上绝对性的优势——沈归鹤甚至根本没有伸手来抢,尹萝就能自然而然地看到他。 ……谢惊尘还不知道这点吧。 都能容忍九尾狐和萧玄舟,估计也不会在意沈归鹤了。 裴怀慎又记起尹萝逃跑的那一幕。 涉义那边可以收网了,裴玉成要亏个大的,不借机去多绊两脚都对不起他受过的伤。泗阳还有许多事等着,裴玉成背后连着扶仙门,打的什么主意、背地里所做的都得清清楚楚地知道才好。 尹飞澜要是安排不好家中的事,世家声誉受损,中洲那几个散落的宗门和世家应该会做点什么,可以利用一二。 “事儿也差不多说完了。” 裴怀慎持扇的手按在颈后动了动,站起身来,“我赶着回去处理杂事,先走一步。” 他以茶代酒一饮而尽,将杯子反扣在桌上,笑容真挚:“静候尹公子的佳音。” 尹飞澜冷脸以对。 裴怀慎往外走,同谢惊尘对了个眼神,这便算作是打了招呼——谢惊尘现在的状态已经与平日无异,高不可攀的漠然。 尹萝在碰惊尘琴,并未抬头。 裴怀慎走出去的步伐停下: “对了,定好婚期别忘了给我发一封请帖,我也有段日子没凑喝喜酒的热闹了。” 尹萝顺着话音看他一眼,又落下。 谢惊尘脸色缓和:“嗯。” 裴怀慎来时是飞舟,走时亦然,带来的人手也得跟着走。 照渔村许久没有来过这么多外客,尹飞澜那拨人是萧玄舟顺手安置了,在尹飞澜来之前就同住户们谈好了,给了费用。才几天,这里的人倒像是都同萧玄舟相熟了。 连这种地方也不吝手腕精力,萧玄舟真是不嫌麻烦地掌控一切。 也有几人会同沈归鹤主动招呼,瞧着是不如萧玄舟长袖善舞。 可尹萝还是更着意沈归鹤。 裴怀慎忽而看手中的玉扳指很不顺 眼,将它孤零零地抛在窗台上,径自走了。 飞舟悬在半空,俱已收拾妥当,村子里的人探出脑袋打量。 裴怀慎看见萧玄舟从另一条道上走过来:“萧公子可要顺路捎一程?” “?()” 果然是要走。 裴怀慎看他面上无波无澜,举手投足全然没有众目睽睽下求婚被拒的失态,道:“萧公子不像是会做没把握的事。” 萧玄舟步伐顿住:“裴公子还是没听懂我的意思。” 八面玲珑面面俱到之人,唯有一线锋芒在此刻隐约展露。 裴怀慎“噢?”了一声: “愿闻其详。” 萧玄舟温尔雅地道:“做决定的只有那个人,就该让她做出选择。” 说完便微微颔首而去。 裴怀慎伫立原地,片刻后笑了一声: 原来如此。 拖得越久越难割舍,萧玄舟求的结果不是尹萝选他,而是逼尹萝最快做出选择。 推动全局的手只在那刻起了作用。 而即便这个意图正大光明地道出,旁人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裴怀慎指尖敲了敲扇柄: 如厮冷静理性。 不知萧玄舟是否期待过,尹萝有选他的可能? - 尹萝手放在琴身边缘,琴上便放出道道柔和白光。越近,光便愈盛;离得远了,光华则逐渐暗淡。 她摸了摸琴弦。 尹飞澜:“……”
他想开口,念及尹萝亲口做的选择,还是憋了回去。 谢惊尘在尹萝摸到第四下时终于去握住她的手,不露辞色地继续道:“荆昆或有疑,我等便不同行了。” 适才萧玄舟提出要去荆昆,事不宜迟。 最初他们是要往荆昆一探究竟,苏绛霄遗留之物确实重要,但尹萝现在危机四伏,他不可能还把她往明知可能有陷阱的地方带。 “回到家中后,我会发信报平安。” 谢惊尘对尹飞澜道。 这就是要直接把人带回谢家了。 尹飞澜眉心皱得能打死结了:“还未成婚便一同归家,恐怕不妥吧。” 谢惊尘道:“我与她既有婚约,事急从权,并无不妥。” 尹飞澜:“……” 婚约明面上还没更替呢。 尹萝是没有异议的。 推进度的速度她很满意,至于妥不妥的层面影响不到大局。 尹飞澜还是不想尹萝太早出嫁,却不能冒险将她带回家。相处再融洽,他也无法忽视召灵的结果,又在她表现愿意同人离去时感到亏欠,疑心是否伤了她的心。 这种矛盾又复杂的心绪将他整个人缠绕在难解的烦乱与近乎惶惑失去的两种情绪中。 “谢家百年门阀,规矩甚严。” 尹飞澜看向尹萝,口吻严厉,表情 上也未有好脸色, “你要是惹了人家不快, 便识趣些早早回家来,别傻兮兮地不来告诉我,知道了吗?” 明贬实则敲打。 尹萝点头:“知道了。” 谢惊尘垂眸,道: “若有不快,也不该是主人家走。” “……” 刚说婚约没更替,这会儿都“主人家”上了。 绥游又隔得那么远。 尹飞澜看谢惊尘这个妹夫,属实是越看越心梗,恨不得让尹萝重新选萧玄舟得了。 裴怀慎、萧家双生子已经离去,该商量的事情已经差不多说完,沈归鹤紧随其后。 尹萝喊住他道谢,此去一别可能不会再见了:“沈公子,谢谢你救了我、为禁术费心。这段时间也多亏了你的照顾——” 她拿出了一只粗糙布料叠成的千纸鹤:“我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送给你,唯有这只‘纸’鹤聊表谢意,祝愿你从今以后事事顺心。” 沈归鹤见她拿出东西,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昨夜谢惊尘便遣人送了东西来,作为与尹萝同行的谢礼。 他没有收下。 看见这只千纸鹤却愣了愣。 落在手中轻盈柔软,“纸”鹤因为布料而显得胖乎乎的,憨态可掬。 沈归鹤手指碰了碰,道: “多谢。” “怎么是你向我道谢了?” 尹萝失笑,抬眼便看见不远处的谢惊尘,不知来了多久。 沈归鹤也发觉了。 这场道别稍许匆忙地结束。 尹萝顿了一下,朝谢惊尘走去:“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现在。” 谢惊尘将她鬓边一缕飘扬的碎发捋到耳后,“掳走你的人还未定论,沈归鹤亦有嫌疑。” 他不放心尹萝和沈归鹤独处。 尹萝道:“沈公子靠驱使鸟雀找到了我,一路以来对我照顾颇多,未有任何图谋。” 谢惊尘蹙了蹙眉,又抚了下她的鬓边,声音恍如叹息:“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近距离下冷淡明澈的声线压低便有说不出的勾人心魄,引发遐思。 尹萝长时间没和他有这种互动,耳朵被隔空搔了一下,指着他身后的琴:“我想再摸摸它,可以吗?” 谢惊尘停住了。 从手到气息,整个人都凝住了一瞬间。 “?” 尹萝面露困惑。 “回家再……” 谢惊尘道。 最后那个字眼到底没说出口。 这反应不大对。 尹萝试探着问道:“是有什么讲究吗?” 谢惊尘看向她,目光深深:“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谢惊尘沉默片刻。 “琴修的琴不能随便让人碰。” 他说了一句,又停住,语速有些慢,“初时是为 了保护琴、确保琴音,修为更高时……琴修会与琴共感
。” “————” 尹萝大脑都要熟掉了。 双手捂着脸,内心在无声地呐喊尖叫:合着她刚刚是在当众对谢惊尘耍流氓吗?! 谢惊尘见她几乎要将自己蜷成卷儿了,连日来的郁郁一扫而空,半揽半扶地将她抱起来,忍不住笑出了声,短促地散在她耳畔。 “惊尘琴太喜欢你。” 他吻了下她的耳尖,“所以人前不要碰它。” - 说要收拾行装,尹萝的东西压根没多少,倒是要好好同赵安筠道个别。 赵安筠邀她有空去千鹤宗玩。 “风景吃食在我心中都是一等一的好,就是天儿冷了点,你过来就得多带些衣服,没带也行,到时候我去找师姐们给你借衣服穿。” “冬天来千鹤宗是最好的,数百只白鹤翱翔天空,和雪地融为一体,漫山遍野都是白色,特别好看!” 尹萝知道那时的千鹤宗有多美,心知没有机会去,只笑着点头应下。 打开门,便与门外的萧负雪迎面对上。 ——尹萝飞快看了眼佩剑确认。 他不是和萧玄舟一起走了吗? 尹萝第二眼看的是他身后。 还好。 萧玄舟没来,谢惊尘也不在。 “冒犯了。” 萧负雪的脸色仍旧是苍白的,好像这么长时间还不足以令他从屋中的场景恢复,一举一动依然守着规矩,“我有一事求解。” 这大大地缓解了尹萝的戒备:“何事?” 萧负雪很少直视她,大约是觉得失礼。这双琥珀色的眸子径直望来,便如一柄纯粹而锋利的刃: “幻境中选我,为何出来以后……却不了?” 说不通。 她在幻境中只知婚约,与他有过那些欢乐亲密的日子,便说明她是可以接受他的。他们分明相处得很好。这既是意识不清下的不作数,也正是她能够喜爱他的证明。 这漏洞到底还是被发现了。 尹萝紧张地攥住门框,避开了视线:“感情一事,终究还是有先来后到的。” 萧负雪嗓间生涩:“是我来晚了吗?” “是。” “……倘若,是我先来的呢?” 尾音不明显地发颤。 尹萝霍然抬首。 萧负雪的眼睛比尹飞澜红得还要夸张,同萧玄舟如出一辙的那双眼中蓄满了水光,倔强强撑着,眼底蕴出了浅浅绯色。 “萧玄舟。” 尹萝蓦地喊了一声。 在萧负雪遽然动摇的眼神中,她轻声道:“和我在一起的‘萧玄舟’,就是你对不对?” 一滴水珠随之滚落,砸没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