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破屋里瘫着一团烂泥,细看竟是个粗布麻衣的女子,身上穿的是破烂玩意,手里握着金丝银线,歪在地上喘了口气,三不五日就得这么死一回。 “嘶……死老头,下手真狠。” 陈宛七骂骂咧咧的支起身,身上的绣针落在地上,方才死老头拿针扎她,夺了她的工钱,这会定是又去哪吃喝嫖赌。 她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穿到这般人家。 倒霉的社畜过劳死后,穿越到一个小绣娘身上,家里的人死得只剩个糟老头子,成日打骂要钱,小绣娘被活活折磨死。 陈宛七吐了口怨气,开局差点没饿死。 她捂着肚子出门找口吃的,推开门便是一堵灰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啊!”陈宛七吓得倒吸一口气。 门前竟泼着一滩血……谁这么缺德! 探头一看,咦……是个人瘫在血泊中。 男人倒在地上,身着鲜红的飞鱼服,腰间的小洞噗噗吐血。 陈宛七跨也不是,退也不是,眼睛却挪不开那身飞鱼服,血迹流到脚边才回过神来。 她费了些力气将人拖进屋里,扒了那身飞鱼服,腰间的伤口不忍直视,腰肢上的丰肌又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大抵是苦命的小绣娘本能使然,陈宛七脑子里想的竟是用来搓衣服应该满得劲,这不白糟蹋了嘛! 她往那张脸上一看,生得倒是一副雅相,眉宇间添了几分冷俊,长得好看还被捅刀子,八成是人品不好。 陈宛七扯来红布给他包着,一圈一圈的缠在腰上,这体格废了她好些布料,看着没再出血就打个结。 “嗯。”男人轻吭一声。 陈宛七手中一顿,抬眼瞧见他微拧的眉眼,戳了戳也不动弹,大抵只是将他弄疼了。 “咕噜……”陈宛七捂着肚子起身,晕头转向的摸出门,再不吃饭真得饿死了。 穿过狭窄的巷子,一路走到巷口,一道绚丽的烟花凌空绽开,照亮繁华的街道,再往远处望去便能看到港口的福船。 络绎不绝的车马行人中穿杂着外番人,金发碧眼的商人扯着蹩脚的汉语在商铺前讨价还价,刺绣、果蔬、陶瓷各类商品布满街道,这里是古月港。 新帝登基后不久,月港成为民间海上商贸的枢纽,海舶鳞集,商贾咸聚。 这小姑娘生在一个好时代,可惜没生在一个好人家。 陈宛七无奈叹了声气,豆大的雨随声落下,她赶紧捂着脑袋跑到甜粿铺。 甜糕铺的老板娘是个中年妇女,丧偶。陈宛七总觉得她有种死了老公的美。 陈姐见这小姑娘成日有上顿没下顿的,卖不出的粿子都会留给她。陈宛七不好意思白拿,平日里时常帮陈姐干活。 这几日陈姐觉得这姑娘脑子不太好使,看着也是心疼,也不知哪天突然被打傻了,原本的好手艺也变得时好时坏,以后在外头想混口饭吃可就更难了。 陈姐一筹莫展的看着她,陈宛七往嘴里不停塞着甜粿,只觉得这姐人还怪好的嘞。 “啧,慢点吃,别噎着。” “嗯嗯。”陈宛七鼓着腮帮子,忽而一声惊雷,吓得她差点噎死。 “阿七,要下大雨了,赶紧带回去吃吧。” 粿子有些粘牙,陈宛七空不出嘴,慌忙点头哈腰比了个k的手势,裹紧油纸捂在怀里匆忙往回跑。 陈姐看着她笨拙的背影无奈摇头,实在看不懂她又在打什么哑谜。 “啊……”陈宛七回到破屋里,抵着门长长的叹了口气,每回出去都被当成傻子似的,又是社死的一天。 她一转身不小心踩到地上的飞鱼服,整个人扑了个大跟头,好在地上有块肉垫,摔着倒是不疼。 “咳咳!” 底下的人难受的咳了声,陈宛七赶紧支起身,手还按在人家伤口上。 “呦呦呦!抱歉!” 一双锐利的眼眸忽而睁开,刹那间宛若出鞘的锋刀。陈宛七下意识捂住那双凝眸,手心覆上睫毛有些发痒,恍然觉得这举动貌似不吉利,赶忙挪开手。 “你醒啦?” 一块粿子掉在他脸上,陈宛七顺手捡起,尴尬的僵着手臂。 “吃点不?” 男人一动不动的盯着她,陈宛七将手缩回,默默从他身上挪开,俯身捡着洒落的甜粿,搓掉表面的粉尘继续吃着,余光不禁往一旁瞥去。 “锦衣卫?” 男人一声不吭,醒来后就没从她身上挪过眼,一
双眉目跟饿狼似的,却也不会在猎物面前轻易暴露。 可惜陈宛七并没有作为一个猎物的警觉,反倒像个手握绣针的屠夫,还想着从这锦衣卫身上宰几笔钱。 见他不应,陈宛七抓起地上的飞鱼服,“你这衣服挺酷,可惜破了个洞,要不我帮你补补?” 男人缓缓开口道:“姑娘怎知我乃锦衣卫?” 这话陈宛七听着怪别扭的,这人有些礼貌在身上,但也不多,听着更像是警惕的试探。 “这不是飞鱼服嘛。” 男人仅此试探便对猎物露出了獠牙,“你一个蛮荒之地的女子,怎会见过飞鱼服?” 这……的确不好解释。 陈宛七正想编一个合理的借口,扭头的一瞬间,结实的身躯猛然朝她扑来。 男人把她按在地上厉声质问:“你到底是谁?” “你有病啊!” 陈宛七感觉自己的双肩被牢牢钉在地上,像块案板上的猪肉任人宰割,吓得差点发出猪嚎声。 “谁派你来的!” 陈宛七脑子一愣,根本没去想这人的话,只感觉膝盖顶到一块硬邦邦的东西,瞬间一团怒火蹿到脑门上! “混蛋!你耍流氓啊!” 陈宛七一脚踹向那硬物,正好踹到他腰间的伤口,男人吃痛的缩了缩,手中仍按着她的肩膀。 “哐嚓。” 一道令牌落地。 陈宛七瞥见地上一块硬邦邦的东西,多少是有些误会了。 “你……你先放开我再说。” 男人手中已探了个大概,眼前这女子丝毫没有习武之人的身骨,他还未曾用力,若是再重几分力度一捏便散架。 见她对自己没有威胁,男人这才将她松开。 陈宛七揉着酸痛的肩膀,气得骂骂咧咧的囔着:“我好歹是个绣娘,多少是有点眼力见,一看你这穿着布料便知身份不凡,况且你还有刀有牌的,八成是从京城来的。” “如今这世道,在京里不就那两官职最招摇嘛!我猜你不是锦衣卫就是……” 陈宛七突然想到另一个可能……也有可能是! “东厂?”陈宛七干巴巴的长着嘴,话都说到嘴边了,试探的问候一声:“公公?” 男人脸色煞白,眼中却起一团无名怒火,仿佛听到了一声羞辱。 “大胆。” 陈宛七还是有些眼力见的,立马排除了这个可能,诚恳的回应着:“我胆子不大的,锦衣卫大人。” 男人捂住伤口,身子往后一挪靠坐在墙边,目光仍在她身上打量,一看就是个没胆的,说出的话却句句找死。 “姑娘,你就不怕我是个贼?” “敢穿飞鱼服做贼?那你胆子也很肥。” 陈宛七手里忍不住又盘上飞鱼服,“你这衣服还补不补了?” 男人没有回应,见她从始至终好似只在乎这身衣服,捧在手里当做什么宝贝,当真是乡野女子没见过世面。 没等他开口,陈宛七已经拿起针线缝缝补补,送上门的羊毛哪有不薅的道理。 屋里一阵静默,时不时传来几声“斯哈”声,受伤的人倒是没再吭声,全是陈宛七扎自己手上发出的痛叫。 月港女子皆是自幼便学漳绣,不会针线活那都是嫁不出去的,绣针落在不同出生的人手里活也变得不同。富家女子只为有个得以夸耀的好名声,贫家女子则用来养家糊口。 昏暗的灯盏在屋里隐隐晃动,男人将她的笨拙尽收眼底,趋于本能而好奇的问道:“姑娘叫什么?” 陈宛七精力全集中在手里的活上,随口应着:“陈宛七。” “多大了?” “二……额……十六。” “家中几人?” 陈宛七绣得有些烦,一听到这问题,想起家里有一个死老头就更烦了。 “锦衣卫大人,你搁这审犯人呢?”陈宛七抬起头来不耐烦道:“你谁呀?” 他沉声回应:“继尧。” “哦。” 陈宛七低下头来继续埋头苦干,她根本不关心他的名字,只想把手里的线和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捋顺。 漳绣针法多变,纵使手上有肌肉记忆,脑子里却有七八十种绣法,陈宛七脑子都要炸了,不停的拼凑记忆中的碎片,拼得稀碎,最后勉勉强强用凸金绣的针法将飞鱼服补好。 “搞定!” 陈宛七抬起酸痛的
脖子,眼里多了一丝笑意,正巧撞入一双冷眼。 “呐。”陈宛七伸手递给他,脸上挡不住得意。 继尧手中摸着微微凸起的绣纹,神色却有些微妙。 “我听闻漳娘善巧织,你这小漳娘可是在耍我?”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绣得很认真的。” 陈宛七拿着灯盏凑近,他的指尖落在蟒眼边,一双凸起的白目像是翻起的死鱼眼…… 继尧垂着眼,静静看着一颗脑袋靠到他身前,从他成为锦衣卫的那日起,再也无人敢同他离得这么近,除非不要命。 陈宛七突然抬眼,脸上露出尴尬的笑意:“我再补补呗。” 一双笑眼从他眼底晃过,眼睛倒是好看,可惜绣出来的东西甚浊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