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谦煜未曾想过沈明嫣会给出这样的理由。 她不过一十几岁的姑娘,旁人家的女子这个年纪仍在家中,受长辈庇佑,而她却张口就是要去边关。 温谦煜发现自己对沈明嫣的了解终究过少了,哪怕是经历过家中那一场变故,亲眼见她与明镜司那九千岁商谈,他仍低估了面前女子的心性。 “你说什么?”宋思白也没想到这沈三小姐能说出这种话来。 沈明嫣看着他二人,未动分毫:“不知宋少卿和温侍,可能给我个位置?” 宋思白撇撇嘴,他个人自然是不想给的,面前这女人可是负了他的好兄弟,可是她说的话,她带着的那东西,又着实都是为剑风关的守军好,他自然不希望苍戎进犯,从这一层面来说,他又应该应允。 温谦煜蹙眉开口:“北地路远又不好走,便是行军都未必一路平坦,沈姑娘一女子,就算跟着商队,也诸多不便。你当真要这么做?” “我若没有想好,也不会请托兄长来见二位。” “可你不还在奉殿跟那些姑娘听课吗?未经准允可不能出宫。”宋思白有些别扭地问。 沈明嫣一听便知,这两人差不多同意了,于是道:“我自有我的方法,只要宋少卿和温侍同意,我拼了命也将这兵送到剑风关。” “那……”宋思白看向温谦煜,见温谦煜终于点了头,他才又开口,“那你廿八日到南城门,我会和镖头说好的。” “如此,那就多谢……” 沈明嫣才要起身道谢,未想得话还未说完,忽然跟着宋思白的一个小厮急忙跑了过来。 “公子不好了,裴大人到咱们府上了,不知在和老夫人谈什么,好像是想拦着咱们的商队,不让咱们到平州去!” 那小厮上气不接下气,也不顾这里还有其他人在,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 宋思白面色一变,拍案而起,如同一阵风一般便冲了出去。 沈明嫣行礼的动作止在半途,只是眉心微蹙,裴倾到了宋家,她并不记得前世那人还去过宋府。 不过也是,前世并没有宋思白和温谦煜牵头组建商队这事,这是她种下的因,裴倾也许也是顺势而为吧。 只是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心跳得厉害,总觉得似乎忽略了什么东西。 疏夏走上前来:“小姐,咱们现在回去吗?” 沈明嫣点点头:“回府。” 宋府,宋思白气势汹汹地回了家,一进门就破口大骂。 “裴大人好闲适啊,前线都打得火冒三丈,裴大人还有心思到我们宋家来,怎么,听说我拉了支商队,也想捐些银两吗?” 迎客的厅内,宋老夫人周氏与裴倾相对而坐,听闻他的声音,都抬头看了过来。 宋思白当即走到自己祖母身边,拦在宋老夫人面前:“有什么话同我说,不要烦我祖母,宋家可不欢迎裴大人。” “聆玄……”追进来的温谦煜小声提醒,只是同僚好友压根不管他。 “还是裴大人连民间商队都要管,想来找我们什么麻烦不曾?”宋思白冷哼一声。 裴倾也不急,只起身看着他,等他的话终于说完了,才缓缓道:“宋少卿说完了吗?” 宋思白但觉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满心怒气无处发泄,表情更不好了些:“说不说完干你何事?” 宋老夫人看不下去了,拉了拉宋思白:“思白,不可无礼。” 宋思白转过身去:“祖母,您不知道,这裴倾可不是什么好人。” “聆玄,岂可当着裴大人的面如此说。”温谦煜赶忙截断他的话,又打量裴倾神情,生怕这位首辅大人恼了。 可他眼中的裴倾非但没有恼,反而还带着几分笑意。 “裴某是不是好人不打紧,百姓的性命才是要紧,不管是平州的,还是上京的。宋少卿认为呢?” 宋思白瞥了他一眼:“裴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如明说,我可听不懂。” “剑风关战事告急,往平州去的路本就不好走,就算是镖局,也危险重重,宋少卿不必出京,自然不懂生死攸关时究竟是什么样子。只是镖局的百姓何辜?他们本不用冒这个险。” 这回宋思白听懂了:“裴大人原来是来阻拦我等的。可裴大人,我们拉一支商队与大梁律法没有任何违规之处,裴大人又凭什么阻拦呢?” 宋老夫人摇了摇头:“裴大人并不是要阻拦。” 宋思白微惊,祖母这些年时常糊涂,他第一反应就是祖母又糊涂了,根本没听懂裴倾在这说了什
么。 裴倾朝宋老夫人行礼:“多谢老夫人理解。” “裴大人既不是阻拦,今日又何必登宋府的门?”温谦煜问道。 裴倾这才开口:“镖局的百姓走这条路危险重重,但四方军终归经受过训练,大有不同。若有四方军随行,不只能运粮草、衣物,兵器甲胄亦无不可。” “可四方军不是……” 四方军是守卫京城的,四方军的人走了,上京谁来管? “此次随行的,是四方军金戈营。” “原来是这样!”温谦煜目光倏忽亮起,“倘若行军押送粮草,目标太大,很容易就被苍戎探子发现,可我们筹集粮草的消息早放了出去,他们只会以为是民间的商队自发前去,不足为惧。” 温谦煜抚掌:“倘若他们想趁机袭击,我们有金戈营的侍卫掺杂在镖局随行的人中,正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宋思白听得目瞪口呆,他一时竟辨不分明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裴倾却已笑着点头:“温侍聪颖。” 温谦煜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 也不知是不是那人的光环太过耀眼,便是知道他那场牢狱之灾,背后少不了裴倾的手笔,温谦煜还是觉得这位裴大人如立高山雪岭,令人难望项背。 裴倾离开了,宋思白尚且没从这突然达成的合作里回过神来。却是宋老夫人欣慰地点了点头。可她只是笑得慈祥,却没再开口说什么。 四月廿八,天气晴明,宜远行。 沈明嫣以定远镖局一名镖头秦响之妹的身份,登上了前去平州剑风关的马车。 于案前埋首一夜的祁珩,从还剩下半摞的奏折里抬起头来,正看到窗外映照的一缕阳光。 “添宝。”他喊了一声,嗓音有些沙哑。 添宝赶忙走了进来:“圣上,可要歇歇?都一夜了。” 祁珩站起身,伸了伸有些僵硬的胳膊:“下朝了摆架栖凤宫,朕有事要问问姑姑。” “是。” 他一夜没怎么休息,连衣裳都不用换,略打理一下便又到朝堂之上,听那些大臣们开始新一轮吵嚷。 对剑风关之事,那些老臣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连新政他们都懒得管了,实在难得。 不过他已有解决的办法,只是为求稳妥,自不能让那些聒噪臣子知道。 上朝,下朝,帝王的疲倦已然写在了脸上。 若非提前交代了添宝备轿辇,他甚至自己都忘了,今日要去寻姑姑问清沈明嫣到底要做什么。 只是那轿辇行至栖凤宫不远一处凉亭时,他竟错眼好像瞧见一个熟悉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