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她出城了!”栖凤宫内,祁珩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祁霏微微皱眉,似乎已习惯了这位侄子时不时的帝王脾气:“圣上这么急,难道是有什么事要让沈三小姐做?” 一瞬的冲动过后,祁珩也自觉失礼:“姑姑可知她入了上宫擢选,要到奉殿读?” “自然知道啊。”祁霏微微挑眉,“可是有本宫懿旨,她也确实可以出宫啊。本宫听她言辞恳切,是当真想帮她的三叔,于心不忍,只好放她走了。谁知圣上竟动了真心。” “朕没有。” 他矢口否认,却令这事瞧起来更真了些。 祁霏浅笑:“圣上喜欢她?想将她封为皇后?” “朕未曾说过。” “圣上虽为帝王,但于感情一事上,到底青涩。哪里有这般讨姑娘欢心的?圣上自可以下旨封她,可又不愿在枕边留个不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之人,如此才别扭不得适,不是吗?” 祁霏在拿捏感情这种事上,一向是极准的。 若说此前祁珩的表现,只是让她有三分相信这位帝王终于动了凡心;那他此刻找到栖凤宫来,无疑是坐实自己待沈明嫣不同。 想来是近来新政与北地战事交织,让这一向少年老成的帝王也失了分寸,终令她抓住了这一线细微之处。 祁珩回过神来,便已知晓自己方才是入了这位姑姑的套。 “姑姑到底想说什么?” 祁霏抬手撑在下巴上:“自然是给圣上出主意呀。这般逼她,她哪里能心动?圣上若真想令人回来,该对人好才是。” “朕难道对她不好吗?因为她,沈家都成了香饽饽,朕还对她不够好?” “那沈家对她好的才有几个?圣上若愿为了她,好好襄助剑风关的北军,那才是真的帮了她。只是是选佳人在侧,还是选江山在握呢?” 祁霏好看的眉眼流露几分瞧热闹的狡黠,她也很好奇,她的这位侄子是要选情窦初开的青梅竹马,还是选兵权在手执掌江山。 久未见兵戈相对,沈明嫣已不太习惯争斗带来的血腥味道。 有隐藏在商队中的四方军保护,这些山匪自然不足为惧,很快就被尽数擒获。 陆越显然见惯了这等场面,把人都清理了,便又重整队伍,继续开拨前行。 沈明嫣却许久都没缓过劲来,也不知为何,心跳得很快。 这一次连疏夏也看出她的不对了:“姑娘,没事了,有陆镖头和四方军在,没人能把咱们怎么样。” 沈明嫣知疏夏也是想安慰她,便朝疏夏笑笑:“只是第一次见这般场面,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疏夏想了想:“也是,姑娘以前只在我们自己院里,也不爱理这些事。说起来,这段时间姑娘真是变了不少。” “是吗?”沈明嫣没再说更多,索性疏夏一向不拘细节,也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 清理过这一小股山匪后,直至夜里入住五里驿,一路都再没出什么意外。只是沈明嫣心里却不知为何越发不安。 “二楼的客房已经收拾好了,秦家妹子,你就将就一晚。我们兄弟就在楼下,有事只管招呼。”陆越轻车熟路向驿馆问好了房间,引着沈明嫣往二楼走去。 这五里驿并不大,如今平州又传出战事消息,所以往来客商更少,除却他们,只有所剩不多几个散客,泰半客房都空置着。 二楼的客房都更好些,也要另付银子,也就是沈明嫣在,陆越想她到底是个姑娘,才愿多花这点银子,否则镖局这些大老爷们,都是怎么将就怎么来。 热情的陆镖头不只把沈明嫣引到屋中,还亲自送了餐食来,临走才道:“看西边那些云,搞不好啊晚上要有雨,若无要紧事,秦家妹子还是不要出门。” 他们常年走镖之人,看风看雨还是有几分可信的,沈明嫣自然应下。 况且她本就是焦急往剑风关去,只跟着商队赶路,若商队不走夜路,她当然不会自寻麻烦。 疏夏铺开被子,听见门关了才道:“这陆镖头倒是殷勤,来回嘱咐这么多。” 沈明嫣看向她:“他担心好友之妹,也可以理解。商队里都是男人,带着我个女子本就不便,他们已经很好了。” 疏夏叹气:“姑娘可真好,宁愿吃这份苦也要去那关口。” 她心里感慨,也不耽误手上活计,铺好被褥,又打了水服侍沈明嫣略擦了擦脸,这才主仆两个各一边躺下。 外头天色已黑了,在上京久了,便不知郊野的夜如何可怖。 时辰越晚,
外头山野里野兽之声便越盛。沈明嫣睡不着,睁着眼睛瞧着床帐。 疏夏幼时家贫,却对这些声音没什么不适应的,很快便能听见那丫头均匀的呼吸。 外面只留了一盏不太明亮的灯,照着这驿馆的旧帐子,让沈明嫣想起在冷宫里的那些日子。 冬天冷得厉害,内务府又欺负她们大势已去,她与映冬疏夏主仆三个,便是这样躺在一张床上裹着被子睡觉。 有时她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听乳母讲什么松鼠猴子的故事,然后迷迷糊糊,也不知怎么回事就会睡着。 隐约里,她好像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陆镖头还真说对了…… 咚! 就在沈明嫣将要迷糊过去的时候,忽然听见了极不和谐的“咚”的声音,然后外头点着的那盏灯突然就灭了。 她猛然惊醒,浑身紧绷起来,第一反应便是抬手去摸挂在脖子上藏进衣裳里的虎符。 疏夏均匀的呼吸变得微弱,沈明嫣知道,她一定是也醒了。 只是两人都没有动弹。出京这一路本就可能面对危险,要先看看对方到底是无知路过的小贼,还是故意前来的刺客,她们方能做出下一步应对。 只是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什么动静。 屋内的灯灭了,便只有驿馆外头挂着的灯笼的一点光亮,隐约一个暗影,具体是什么,要做什么,却根本看不分明。 疏夏悄摸拔出了自己的匕首。 这时,屋外忽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万平郡衙门办事,速速开门!” 听声音是敲的旁边的屋子,她们住得靠里,对方还没有来。 沈明嫣第一反应是有救了,可下一瞬她却突然紧皱眉头,什么衙门要半夜来官道旁的五里驿办事? 片刻,屋外便传出陆镖头和那衙役的争论之声,脚步声越来越近,争论声也越来越近,沈明嫣能听出来陆镖头不想让对方开这屋子的门。毕竟她是女子,陆镖头为她名声考量。 然而那万平郡的衙役也不知办的什么事,分毫不让,甚至要硬闯。 这么等下去,迟早全都出事。 沈明嫣小心看了一眼黑暗中那一团暗影。这半天不动,想必是个人,兴许是个早吓破了胆的小贼。 陆镖头拦不住当地衙门的这些地头蛇的,迟早都得让他们搜一遍才能行。 沈明嫣于是当屋内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开口说道:“什么人在外面?” 外头安静片刻,而后有人回话:“万平郡衙门捉贼,姑娘只需开门让我们瞧瞧就是。” “我已睡了,恐不方便。” “姑娘是外地来的吧,最好还是不要阻拦衙门办事。”那些衙役很是猖狂。 沈明嫣又看了一眼那黑影,仍旧是一动不动,于是大着胆子坐起身来:“还请官爷稍待片刻。” 疏夏拿着匕首,护在她身前,明白沈明嫣的意思后,便轻手轻脚地下床,朝那黑影走去。 呼! 火折子亮起,那团黑影终于显出清晰轮廓,只是他抬头的一瞬,沈明嫣脑中轰鸣。 “你……你怎么在这?”她捂着嘴,声音如同蚊子叫般。 实在是眼前这人太令人意想不到。 本该远在上京官署的首辅裴倾,为什么会出现在五里驿这么一个偏僻驿馆的客房里,而且还面色发白,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 他前世难道还出过京? “姑娘,这……”疏夏拿着匕首,刺出去也不是,不刺出去好像也不太对。 门外传来催促声响:“姑娘还不开门,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沈明嫣慌忙回神,四下瞧了瞧,竟连个稳妥之处都没有。 她一狠心,只得朝着疏夏指了指方才她们躺着的架子床:“把他藏里面。” 疏夏目瞪口呆:“可,可这……” “快。”沈明嫣又不敢高声,一时只觉手忙脚乱。 裴倾面无血色,满头虚汗,似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双手紧紧攥着,上头青筋凸起,好像要把自己骨头捏碎似的。 沈明嫣还从没见过这样的裴倾,好在疏夏力气大,两人不好把他抬到床上,却是将人塞到床底下了。 疏夏收拾收拾心情,见自家姑娘在床上重新坐好,这才走过去将门打开。 陆镖头满脸歉意:“小夏姑娘,实在不好意思了。” 那万平郡的衙役却毫不客气地闯进屋来,当下就胡乱翻了起来。 <
> “你们做什么?”疏夏一眼瞧见地上竟滴了一滴血,当即假作阻拦,走过去一脚踩在血迹上。 “衙门办事,自有道理。”为首一人眼高于顶,见架子床床帏拉着,往过走了两步,“这里是什么人?” 疏夏也不让他:“我们姑娘早睡下了,若连这也要查,恐怕不妥吧?” 床帏内,隐约能瞧见一个女子身影,那衙役皱了皱眉,刚想走过去一看究竟,面前便出现一个魁梧身影:“这位官爷,可不要太过分。我们小姐从上京来,若是被上京的亲戚知道,恐怕万平郡也要惹上点麻烦。” 出门在外,唬人的本事可不能少,陆镖头走镖多年,各种套路谙熟于心。 那衙役头子果然犹豫了。 见这一屋子翻了个乱七八糟,翻出来的全是些女子用物,根本没有什么所谓小贼身影,他也知道恐怕不好得寸进尺。 “敢问姑娘,可曾遇见贼人?” 沈明嫣捏紧床单,假作刚醒之态,有些怯懦道:“一直睡着,也不曾见什么人,想是官爷来得快,那小贼吓跑了吧。” 闻言,那万平郡衙役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而后才跟在那头子身后往外走去。 这个镖队人还不少,瞧着都是练家子,他们似乎也不愿节外生枝,出去也没再多说一句,便如来时一般又气势汹汹走了。 陆镖头有些内疚地朝沈明嫣道了歉,这才又去安排跟上来怕出事的兄弟们。 待人都走了,疏夏将门关上,坐在床上的沈明嫣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快,快把他拉出来。”她连忙撩开床帐下床,与疏夏一道将躺在床底下的裴倾拉了出来。 万幸,还在喘气,不太万幸,他好像没力气按着伤口了,肚子上殷出的血迹将那一身玄色长衫湿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