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肃穆的大殿,正厅首座是当今坛大师翁荀清老先生,耄耋白发,但眸间生辉,白衣素发,是读人少见的仙风道骨。
右侧的弟子奉着拐杖,再往旁边是华山特制的香薰,那丝丝烟雾,闻着瞬间精神起来了,台底下座无虚席,大都是其门生,仰慕翁老前辈的风姿。
排位坐次尊卑有别,是按照官职高低划分的,太子李长琰是首位,再往后就是长乐的百花案,她的旁边是刚刚升为骠骑将军的穆景禹,陵王李长煊在其右侧,再往后就是顾烃延和董家兄妹,虽然穆川如今已经是三品参将,在但这种场合,排开皇子公主等,他的位置依旧陈列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落座后,先有弟子派发老先生所著籍,长乐随意番了番,那上面记载了些前朝史记,批注中有老先生自己的见解,寥寥几笔,却一语破的,见识非凡。
在皇陵三年,在史方面她也算是下了功夫,也不知今日能不能派上用场,她环顾了四周,太子和陵王都极为认真,这次宣讲结束,翁老先生会报上一份名单,上面是表现优良的学生,据说谢谦之当年就是因为得了翁老先生的提拔,才会被朝廷重用。这次的宣讲,也不知会扯出什么风波……
“老不才,得陛下也,有幸得以为诸,各言其志,与卿等同学。”
老者声音纯厚,掷地有声,殿内只余翻声和笔墨声,今日所授的是出自前朝《庆史》,这篇章讲的是庆国太子信因为误杀忠臣,庆国将领陈王带兵起义,推翻太子信,最终登上皇位。
顾烃延见长乐托着腮,瞪着眼睛四处晃悠,以为她也同自己一样是被逼迫来听讲老家伙念经的,顺势就毛笔顶端戳了戳她的背,小声道:“一会儿休息,我带你逃课去。”他来之前就摸清楚方向了,从这大殿出来,后墙在处洞口,刚好可以钻出去。
长乐挺起腰,瞪了他一眼,“专心看。”
顾烃延抬脚踢了一下长乐的凳子,“你到底去不去?”他的动静有一些大,引来了旁边穆景禹和李长煊的察看,长乐不想惹事生非,朝前挪了挪凳子,并不想理会顾烃延,但后者并不死心,又将腿伸长了些,脚腕勾着长乐的凳脚,正欲得意,不料自己这处的凳子不堪重力滑了下来,他和长乐都被这股力量带倒,双双从凳子上摔了下来,连人倒桌一起倒地,发出一声巨响。
长乐想杀顾烃延的心都有了,从桌子下爬起来,四周传出几声讥笑声,董凝生怕长乐听不见,声音格外大,碍于场合,长乐不便发作,低头等着太监换上新的桌椅。
“……陈王十万破门,取子信首,改国号贞……”老者放下本,看了一眼长乐与顾烃延,两人此时都站立时在,尤为显眼,“二位有何见解?”
见解?顾烃延压根没有听讲的是什么,此时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弟子不才,并无见解。”翁老先生又看了看长乐,这位刁蛮公主他是认得的,这么多年了,性子也没见沉稳,只是那眼神却不似从前灵气逼人了,“公主以为呢?”
“先生就别为难这位公主殿下了,说不定刚刚就是犯困才不小心摔倒的呢?”董凝抢下话头,不放过任何可以奚落长乐的机会,公主又如何,董家在如今的朝堂上,陛下也要礼让三分。
“凝,不得无礼。”说话的人是董淮,他站了起来,向长乐和翁老先生赔了罪。
皇宫尔虞我诈,翁老先生岂会不知,看似这一派和气的大殿,早就波涛暗涌,他就不喜欢这浑浊之风,也选择独隐山野,醉与清风。
“陈王与太子信,谁更适合做君主,太子以为呢?”
被点名的李长琰站了起来答道:“太子信名正言顺,理应为君主。”
“名正言顺又如何,杀害忠良,若为君主,后果不堪设想。”李长煊也站了起来,直接反驳了太子。
北齐皇位之争,果然比想象要激烈许多,翁老先生笑了笑,摸着胡须,“各位以为呢?”这一问是问的其余没有说话的众人。
董家兄妹自然支持陵王,董淮说道,“弟子赞同陵王殿下所说,陈王智也,大义灭亲,百姓之福,是为明君,太子信虽为嫡出,但毫无作为,通篇未见其贤能。”
翁老先生并未判断谁对谁错,在宣讲之前,陛下拟了一份名册给他,特定圈了几人的名字,让他多加考察,他翻开一看,在红圈中的名字停下,川流不息,络绎不绝,穆字温和,名为川也,此名取得极好,他抬眼看向台下,“穆川可在?”
坐在阴影角落里的人闻言站了起来,依旧是一身黑色,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弟子在。”
“太子和陵王各抒己见,老朽想听听你的观点?”
“弟子认同陵王殿下。”
陵王?呵,果真和前世一样啊,“先生,我与太子观点一致。”
突然响起的女声,让众人有些诧异,舞阳公主一向不通史,只怕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但翁老先生还是愿闻其详,“公主请讲。”
长乐仰起头,环顾四周,“敢问各位,何为明君?”
李长煊答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长乐又问,“何为良臣?”
“自然是忠于君主,利于家国。”董淮说道。
“很好。”长乐道,“太子信误杀忠臣,陈王残害同胞,两者有何异?君主听信谗言,为臣者应勇于直谏,陈王不守为臣者本分,以一已私欲,残害同胞,踏着至亲的血肉登上皇位,是何大义?”
翁老先生点点头,脸上有几分赞赏,董淮并不服输,“公主所言,是要任由太子信乱政,若是那时,没有陈王也会有其他人取而代之。”
长乐嗤笑,“董公子贵为我北齐内阁学士,却连史都没有读完整,庆国太子信生性宽仁,得知自己误杀忠臣之后,吩咐部下善待其家眷,兴修水利,减免税收,在陈王大兵压境之时,只求放过妻小,若是无能,又怎么会跳下皇城,以身殉国,如此壮烈的英雄,放眼北齐,何人望其项背。”
此话一出,众人皆不敢发言,董凝咬着嘴唇,就觉得脸发烧般灼痛,只听长乐依旧在说,“陈王举着大义灭亲的旗帜,其实那只是对权力欲望的遮羞布,妄想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君就是君,臣也只能是臣,就算陈王夺得了王位,留在史上的笔迹依旧是‘篡位’两字,这便是太子所说的名正言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