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春,皇城里冰雪消融,到处回荡着“叮咚叮咚”的水滴声。 平熙和平逸也穷得叮当响,钱袋里空空荡荡。 自从来到京城他们就没有了收入来源,本来平敬川留下的钱财能够支撑很长时间,但这段日子他们贴出去不少钱买药材,这有出无进的,钱就慢慢花完了。 虽说平日里的吃穿都有若梨帮衬着,但这样下去终究不是长计。 平熙和平逸商量了一下就打算出去找点活干,若梨也不阻拦他们,她见他们总是钻洞出去太过麻烦,就向主子求情给了他们自由进出的权利。只不过在外的一切活动都有人监视,所以平熙和平逸只要是出去挣钱就从大门走,去破瓦子就钻洞出去。 平熙和平逸来到常常采买药材的药铺,希望能在这里谋些生计。 “姑娘,不是我不收你,只是你一介女流之辈在外抛头露面实在不合礼法。我这小铺可不敢收啊。” “掌柜的,您是做药材生意的,想必也了解行医之道,只要医术好、德行高,又何必拘泥于庸俗的礼法?” “我是做药材生意,可是我这小铺不是医馆这样吧,我有个前辈,他是个开医馆的,你可以去他那看看。”掌柜的说着看了看平逸,继续道,“这位公子可以留在我这磨磨药,做些体力活。” 平熙想想也不是不可以,就打算去掌柜说的地方看看。 “我哥先陪我去看看,到时候他再回来,您可不能出尔反尔哦!”平熙对着掌柜说。 按照掌柜给的地址,他们进了一条弯弯绕绕的小巷,路面坑坑洼洼堆着许多垃圾,在一扇门前站定,他们看到院墙上伸出几枝山桃花。 一缕幽幽的药香从院中飘出,叫人闻了心旷神怡。 平熙叩了叩门栓,不一会院中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随着声音停止门开了一条缝。 从门缝里可以看到开门的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头,他挡着门透过门缝瞟了平熙一眼,沉声道:“什么事?” 老头的眼神很是凌厉,平熙不自觉拽住了平逸的衣袖,平逸感觉到她的害怕微微侧过身将我挡在后面。 “老先生,我想来这求个生计。” “求生计来我这作甚?我这不缺人!请回吧!”老头说着就要关上门。 平逸连忙用手抵住门板,微微向前推着。 “老先生,您让我们进去,咱们慢慢谈好吗?” 平逸和老头暗暗较劲,对峙了许久。 最终还是老头体力不支败下阵来,他们才得以进去。 一进门,就看到一大片药圃,一侧的药圃上杵着篱架,上头密密麻麻地缠绕着藤蔓。从中间的小道进去就是前厅,摆着一些藤椅和铁药碾,一个年轻小伙正脚踩着碾盘来回研磨,不时将手中的药材丢在碾槽里。 老头在小伙身边停下,小伙这才注意到我们,二人双手比划着些什么,只见小伙点点头就掀开帘子进了屋。 “老先生,冒昧一问,那位伙计是聋哑人吗?” 老头看了平熙一眼,点点头。 他示意二人坐下,接着开口问道:“你也看到了,我这里就一个孤寡老头子和聋哑人,在这干活没什么意思。” “不不不,老先生,能留在您这是我的荣幸。您这院子虽藏于粗陋的巷子中,却内含乾坤,打理得井井有条,可见您的品味之高雅。那位伙计虽身有残缺,您却丝毫不嫌弃,给了他在这乱世之中立命的机会,可见您的品行之高尚。能够与您共事,必能叫我受益匪浅!”平熙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万分真切地说。 他似乎有些松动,但立马收敛神色,平静地说:“不必阿谀奉承,我虽是医者,做的却都是不赚钱的买卖。” “老先生,不瞒您说,我自从来到京城做的也都是不赚钱的买卖。” “哦?说来听听。” 见老头来了兴致,平熙将在破瓦子的所作所为和他细细道出。 听了平熙的遭遇,他微微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些许的动容。 “医者须常怀悬壶济世之志,贫贱不移,威武不屈你小小年纪便能懂得这些道理确实难得,既然我们这么投缘,那就留在我这打打下手吧。我没工钱给你,就拿药材抵吧!” 老头这话正好如我意,平熙愉快地同意了。 “对了,不知先生如何得知‘医者须常怀悬壶济世之志’这些话的?” 这话是写在平敬川的集子上的,这世上只有这一孤本,除了平熙和平敬川没人知道。 “这是我父亲时常警醒我的话,从他去世后我便拿来提醒我的徒
弟。只不过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我与徒儿早已失散”老先生叹息着说道,浊黄的眼白染上几丝红色,薄薄的清泪覆上眼眸,他眨着眼便将泪压了下去。 前世平熙未见到过这位老先生,现在看来他与平敬川大概有着匪浅的关系。 看来明日前来平熙可以带着平敬川的集子,试探一下他们的关系。 第二日平熙和平逸就出门干活,平逸先把平熙送到地方再去药铺,原本若梨也想送他们,但是有任务在身就没办法相送。 今日没有什么病人,平熙就被安排看守药圃,时不时浇浇水。 听说那位伙计叫业茗,从小就没了爹娘,老先生便将他养在身边。 这业茗不是生来残疾,而是幼时生了一场大病烧坏了脑子,好了之后就又聋又哑,一直都治不好。 平熙试图和业茗聊聊天,可是奈何不会手语,他说的平熙看不懂,平熙说的他听不见,再加上业茗的性子有些冷淡,平熙也就不再打扰他了。 老先生虽然坐着轮椅却丝毫不影响行动,他来去自如地在前厅与内室穿梭,一会写写药方,一会分拣药材,看起来很是忙碌,平熙也不好打扰他。 看守药圃的活很轻松,浇完水修剪完枝叶就没什么事了,平熙就摸到前厅的一面贴墙的柜子前。这柜子上满满当当地摆放着各类医,还有些捣药的器具,平熙抽出几本翻了翻,大多都在平敬川的房里看过。 想到平敬川,平熙就刻意在老先生面前转,偷偷将平敬川的集子放在他能发现的地方。 果不其然,老先生注意到集子,一脸狐惑地拿起集子翻了翻,只翻到第一页他就变了脸色,越往后翻眼睛睁得越大。 “这个集子,是哪里来的?” 平熙赶紧上前夺过集子,故作慌张地说:“糟了糟了,差点弄丢了!这是我爹的集子,我每日都带着,没想到掉了出来。” 老先生皱着眉头,一脸凝重,“你爹?你爹是谁?” 平熙试探着回道:“我爹叫平敬川。”听到这个名字他没有什么波动。 接着又听到平熙说,“他曾经还有个名字,叫董愈”,他才一脸震惊,双眼死死地盯着平熙,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 “老先生,董愈是否就是您失散多年的徒弟?”平熙开门见山。 他很快恢复了神色,滑动着轮子到平熙面前,问道:“他在哪?” 平熙摇摇头,深深叹了口气,说道:“他还活着,只不过现在被人囚住了。” 老先生突然紧紧攥住平熙的手腕,焦急开口:“是宦官吗?” 平熙一惊,他为何会提到宦官?看来他和殷羡一派没有什么关系,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先生,我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他愣愣地看着平熙,收回了手,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当年宦官夺权扶殷弃上位,朝政彻底把握在曹奉手中,没过几年全国发了灾,瘟疫在一瞬之间蔓延全国。董愈和他的师父景弘,外加太医院其他几位太医被委以重任,就在药方即将研制完成时却不翼而飞,过了几日两位籍籍无名的太医呈上了药方,朝廷未加试验便将药方发散在全国上下。不料这药方只是残次品,百姓用了病情不仅没好转反而恶化了,宦官为安抚民情便发难于太医署。一时间,参与药方一事的太医不是被杖毙就是抄家流放,最后活下来的就只剩景弘和董愈了。景弘因资历久而免除流放,领了两百大板便被扔出宫门,等他醒了之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好在他在宫里当职时积攒了不少人脉和钱财,这才能苟活到现在。业茗的爹也是药方一事的牵连者,他们一家在流放途中一个个病死了,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在流放前就被委托给景弘。业茗在三岁之时生了场大病,好了之后便成了聋哑人。 “原来是这样”听完这尘封许久的旧事,平熙久久不能平复。 在宦官当权的时代,人的命都不是命,在宫里当差的人都能被随意处置,处在社会底层的百姓又该如何生存? 宦官,该死的宦官,只要宦官的势力一日不除,国就一日不能兴盛。 平熙朝着景弘直直跪下,说道:“您是我爹的师父,那就是我的师父,不管您收不收我这个徒儿,我都认您是我的师父。我对您说了谎,爹没有被囚禁,他只是被人保护起来了。” 其实平熙也不知道殷羡留下平敬川是为了保护还是囚禁,但她想只要平敬川还有利用价值,殷羡就不会伤害他。 “我这具身体半截已经入土,大半辈子唯一的牵挂就是我的徒儿,现在知道他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你既然是董愈的女儿,我自然也会将你视如亲人,只是我
教不了你什么,你就叫我爷爷吧,就和业茗一样认我做爷爷。”他说着露出慈爱的笑容。 平熙欢快地点点头,唤了声爷爷。 前世平熙从未体会过亲情,今生竟然拥有了这么多亲人,感觉要被幸福冲昏头脑了。 “你爹什么时候能出来了,让他来见我一面。还有你哥,有空带他来吃顿便饭。” “一定会的,爷爷!” 回到家,平逸活动着胳膊和脖子,嘴里嘟嘟囔囔:“哎呦,这药铺体力活真多,从早到晚不是搬货就是捣药,骨头都要废了!” 平熙给他递上一盒药膏,“给,这个擦擦好得快。亏你还是习武的,这点累活就受不了了?” 平逸撇了撇嘴,不高兴地回嘴:“这两者可不一样,一个靠技巧,一个靠蛮力。早知道我就去镖局找活了” “你当镖局就轻松了?镖局的人都是刀口上舔生活的人,况且咱们整日被人监视着,不能离京。哥你还是老老实实在药铺,正好学学医!” 平逸掏掏耳朵,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好了好了,妹妹别叨我了!哥就是随口一说,你怎么比爹还念叨” 平熙白了一眼平逸,突然想到景弘的叮嘱,说道:“对了,你何时有空同我和爷爷吃顿饭?” “你什么时候认的爷爷?吃啥饭?”平逸一脸震惊地看着平熙。 “说来话长了,以后慢慢说,哥你就说何时有空吧!” 平逸想了想,说道:“两日后药铺店休,就那天吧!” 转眼间,他们在外做工已经将近一个月了,景弘也会时常同他们一起去给破瓦子的百姓看病。 平熙在景弘医馆的时候,殷弃正在宫中与曹奉周旋,因此她并不知道景弘和殷弃有一层关系。 曹奉自除夕宫宴之后便开始时时刻刻紧盯着殷弃,不知是一时兴起还是听到什么风声。殷弃脱不开身,只能天天装着吃喝玩乐,连带着见顾铭的计划也推迟。 “陛下,你都快十七了,身边该添些美人伺候。”曹奉抱着一推画像放到殷弃面前。 殷弃不动声色地扫了曹奉一眼,随即笑着推辞:“曹公公,朕现在对女人没什么兴趣,不如爬爬树掏掏鸟蛋!” 他说着朝曹奉嘿嘿一笑,装作一脸憨傻的样子。 “陛下啊!您都十七了,掏鸟蛋是小孩子玩的,民间在您这个岁数的男子孩子都一堆了!”曹奉一边将画像摊开,一边耐心劝道。 “好吧好吧。”殷弃大手一挥,随意拣起一张画像细细端详起来。 他看一张便不满意地摇头,随手将画像抛到地上,直到最后一张画像落地也没相中一个。 曹奉盯着满地画像脸色一沉,腹诽着:等小皇子生下来,这个位子也该换人了。 殷弃噘着嘴不满地看着曹奉,抱怨道:“曹公公,你挑的都是些什么货色,一个都不好看,不喜欢!” 他这么说着,却暗自松了口气,还好没有看到平熙的画像。念及此,殷弃又有些忐忑,他不知道平熙现在如何,是否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