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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速(13)

虔意面红耳赤,立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饶是薛娘子矜持,也不大敢看,别过脸按下眉头,颤声道,“纵然那日春宴风闻过宣国公的威名,那日叔孃孃来家里兴师问罪,他奉官家恩旨前来主持公道,明里暗里帮衬不少,我心里感念他。后园里假山旁就找出这么一个,两寸与你说的一分是不差!这种东西在家里让人看见是要狠狠申饬,被外人知晓是要打杀,坏掉一辈子名声的!他在花柳里流连,是这样的人品!愿愿,这东西怎么能看!那是要生偷针的!你可要小心!” 一向平和的薛娘子如此疾言厉色,虔意也知道事态严重,明里暗里就指着他要害自己,怕面子上过不去才没有明说。 她伸手,两根手指捻着纸片子,一分也不肯多沾染,囫囵把它塞进荷囊里。脸上早已火烧云似的烫作一片了,薛娘子也知道自己方才说得过于激烈,握着脸别过头嗽了一声,含糊说,“快收好,放心,我让她们把嘴缝严实了,没人知道。”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打扮得体的小厮喜笑颜开站在门边,仿佛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喜事。虔意之前去过几次宣国公府,知道他是宣国公身边的三多,愈发气不打一出来,只当是没看见他。 三多愣了神,浑打个哆嗦。也许是天气还没和暖起来,这屋子里这么冷飕飕的。三多满面堆笑,不仅是感慨自家主伯铁树开花开窍,见人就要三分笑,这是身为国公身边一等一得力人该有的礼貌。 他朝罗汉床上两位娘子行大礼,连衣服上的褶皱都弯得分毫不差。拿捏好语气,恭恭敬敬道,“请薛娘子、郗娘子淑安。宣国公今日来府上总了故郡公登遐事,见郗太夫人、夫人聚在,特命小人前来回小娘子。那日公爷不慎遗失荷囊,不愿声张,送灵归来命小人循原路悄悄找寻,” 他做出一副巧了的惊喜之态,“呀!果真在假山旁找到!又因那日托付娘子,心中不安,特命小人前来禀告,多谢小娘子记挂在心。” 三多自觉这话说得天衣无缝毫无纰漏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好极了,说完上前一步,微微弯身,将手中的荷囊递与二人查看。 细金边,缂丝的梅竹双清,下垂深绛色的绦穗。虔意瞥了一眼,觉得讽刺非常,果真狗改不了吃屎,再风雅俊逸的皮囊,也改不了野马脱缰般腌臜的心肠! 没想到座上二位脸色更难看了。三多细细揣摩着是不是自己哪里说错话,刚要找补找补,便听那郗娘子匆忙将桌上用纸包成的疙瘩递到他手上,敷衍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好难为宣国公欲盖弥彰来解释一番,辛苦了!费神了!烦请你把这个转交国公,既然是要紧的贴身的物件,就请千万仔细收好了。男子不要面皮,女子还是要的!” 三多尝试理解了一下,小心翼翼将纸包收进袖管里,郑重至极,“小娘子放心,小人一定将话带到!” 等人彻底转出去了,薛娘子方露出些子无话可说的神情,“我搜园子比他搜得早,简直是越描越黑。日后我走了,你多留神,这样的人少打交道为妙。” “别说他了,心烦。”虔意摆摆手,“他若是还有几分脸皮,东西送到心知肚明,合该收敛一点。”她忽然回过神,“姊姊要走?” 薛娘子沉吟片刻,眼中泛星泪光,还是点头,“我与孃孃商定了,要送大爹爹回家乡去。” 家乡,听着让人想起先唐时的诗歌,“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这是在初春阳回的阁子里,阳光稀疏漫过窗棂,搅起一室的浮尘。她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回家乡去,世路兜兜转转,才发觉有人终其一生也没能回到自己的故里,青山绿水只成飘渺孤鸿影。 那时大爹爹身故,祖母也是要扶灵回潍州老家去。爹爹并没有劝阻,那是她第一次去潍州。七岁的记忆说清不清,觉得像是打翻了的山水画,比东京湿漉,红的绿的仿佛都不要钱。 东京初春尚且有些贫瘠。草木的芽儿还没有长起来,又带一些干巴巴的风沙。 虔意慢慢回过神,方问,“那你和陶郎君的婚约呢?陶家怎么说?” 薛熙琳笑了一下,“识人识面,如今识心。我并非只能嫁高门大户,更不屑勋贵连亲彼此巩固扶持。平阳郡公虽然没落声名,底子还是撑得起!” 她素来是这样的人,柔中带着刚强。婚姻本就不该是绑定家世的工具,虔意深以为然,又有些期期艾艾,“天底下太平郎君那样多,犯不上苦求在一个。我自认为看人不错,他们并无额外问候,又无上祭之礼,必然落个不仁不义的声名。只是那个王郎君,生得一表人才气宇轩昂,真算个人如其名……” “愿愿。”薛娘子正色,刚要说话,就听得撷翠在外说,“小娘子,夫人请您与郗娘子到前面东边阁子里说话去。”然后探了个头进来,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是永安伯爵娘子来了。”

今天这嘴像是开了光,说谁谁到。 既然永安伯爵府来人了,那就是好事儿,那就是想解决问题。虔意下意识摸一摸自己的嘴角,兴冲冲道,“那咱们上前头去吧。但是咱们绝不能就在那干坐着听他们说话,姊姊听大孃孃的意思,若不是撷翠说,没想告诉你陶家有人来,若是真逢着他们来了人咱们去听一嘴,多想是上赶着指望这一家?天气这么好,咱们往阁子里做香去?” 薛娘子正有此意,起身理顺褙子,虔意便上前,替她将鬓边珠钗理正,薛娘子垂下眼笑,小声问,“咱们做什么香?家里器具都有,随你的意思。” “春消息。”她仿佛早有决断,只等熙琳发问。她眼里有郁葱葳蕤的华彩,像太阳,像冰雪山崖的红山茶,她退后两步,仔细检查一番,方才心满意足地微笑,“丁香甘甜,零陵清爽,甘松茴香有药气,彼此平衡得宜。” 她颇为珍重地携着薛娘子的手,姊妹一道,越过门槛,迈入尚且稀薄的春阳里,“春消息在博山中,姊姊,春天到了,一切都会好。” 两厅之间隔着一扇屏奉,立春后已换过纱制的。虔意与熙琳就在支窗下制香,家长们说的什么能听个七分清。仿佛是伯爵娘子在说话,声音是东京贵妇人惯常有的温和,带了一点子尖锐,加之她话说得快,倒令人想起车辙碾过路面匆忙泛起的泥水。 伯爵娘子道,“正是,前一阵陪弘王妃说话,看见几个小郎君拿着树枝子作耍,嘴里喊着打打杀杀,王妃与我都发笑。这样小年纪的孩子,心里知道什么,嘴上说的又作得什么数,便是大人口头有时说两句,也未必记得呢!” “这说的什么话!”虔意碾末的力道不觉加重,越碾越生气,“什么小孩儿口中没遮拦?上回我偷摸跟二哥哥出去就看见弘王孙了,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说到一半顿时觉得不妙,忙囫囵改口,“良家小厮!哪里有这种人?” 果真,就听那伯爵娘子顿了顿,接着说,“当年定下三郎与熙琳的婚事……太匆忙了些。这几年没周转过来,两家也没和乐坐下来仔细商讨。好容易趁便一些,谁料想老郡公他……” 郡公夫人扯了扯嘴角,这样的说话章程她见得多。前脚郗家人刚到,后脚宣国公登门,再后脚他伯爵府的车就停在了门前。若真想两家好好坐下来谈一谈,何必当着众人的面。是知道自己理亏,找个大家都在的时候,给自己撑一撑面子,不至于太难堪。 但是牵扯到去了的人,就是大大的不该。 郡公夫人平心静气道,“当年你们来我家吃酒,便知道我不是个积黏的人。行事论一个坦荡,拐弯抹角是浪费彼此光阴。故而夫人有什么话,就请明说了吧!” 伯爵娘子吃一个挂落,颇有破罐子破摔的想法,索性说,“这也是当初没有仔细思量,彼时孩子们还小。如今各自长大,这几年反倒生疏了。我想婚事还是要随缘法,咱们为了一句旧约,硬生生把孩子们强牵扯在一起,也不是积善德的事。您说是也不是?” 什么旧约不作数?作不作数还不是看彼此一张嘴。觉得利好就认,觉得不利就散,非给自己描摹一番,充得什么冠冕堂皇。 虔意心里嘀咕着,把碾好的末子舀出来,细声细气,阴阳怪气,“那先汉的时候,武帝虽然后来始乱终弃,小时候许诺馆陶公主,金屋藏阿娇,他也做到了呀。皇帝都能做到的事,哦,他陶三郎好金贵人物,做不来。” 薛娘子慢慢和着蜜,表情并没有太多的起伏,“那日送殡,我见着他了。我见他仿佛想来行礼,伯爵娘子不动声色将他引到身后去了。我不喜欢这样懦弱的郎君,心意不和反成怨偶,及尔偕老,老使我怨,何必。” 茜纱屏风后果真传来一个朗正的声音,带着分漫不经心,“汉时馆陶公主为女觅婿,武帝许诺若得阿娇为妇,当以金屋贮之。宣帝亦有南园故剑的佳话,陶郎君古今博览,见贤思齐,应该都有所耳闻。” 虔意撇了撇嘴,“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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