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仙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犯难,遥想仙屠当年,一人一剑杀的昆仑天地失色,江河倒流,满昆仑自掌座以下哪个没被他锤过?当然自己也不例外……当年在他手下可是吃尽了苦头,先被锁在玲珑塔里受尽烈火灼烧不说,好不容易爬出来,这老不死的又是羞辱了自己一番,说什么:“小兔崽子凭你也敢拦着我?”现在偶尔想想,当初就是挺后悔的,后悔自己没有硬气一点跟他好好盘盘,哪怕坐下来喝杯茶,论论道也好啊。
说句心里话,同样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徒弟,两人修为可是差了不少,那就像是昆仑山顶峰藏在雪堆里的净土跟乡间泥泞小路的差别,当初如此,现在亦如此,这么点小事情总不好意思拒绝吧?可毕竟人家当初还惦念这同门情分留了自己一条小命,多张吃饭的嘴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当,可是这小孩儿到底是什么来路?要是脾气秉性都跟叶兴天一样,难不成百年之后天下再出一个仙屠吗?
所幸,叶兴天的一番话打消了他的疑惑。
“师弟放宽心,我这徒弟出身贫贱,虽说资质平平可也秉性纯真,时常劝诫我少杀人,也算是公德无量。”叶兴天说这话脸不红心不跳,甚至有点小骄傲,鬼知道要是没这徒弟他能杀多少人?一城?不,还不够,整个天下好了。
对于叶兴天拦着他杀人便是功德无量的说法,清欢仙人着实不敢苟同,要照着他的说法,一剑刺死他岂不是胜造七级浮屠?
你说不同意?给离恨峰留点血脉吧!
清欢仙人点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件老头儿嘴里的小事,清欢明白,这老头儿讲究先礼后兵,他早就见识过了,听说前些年看上了人家听风细雨楼的一把什么什么秋水剑,一开始还是和声和气的上门讨要,也是真够不要脸的,后来见说话不好使,索性就全杀了,自顾自的拿着秋水剑把玩去了。
“路上碰到一生,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叶行天解开背在肩膀上的黄布包裹,从里面取出一尊剑匣,双手递给清欢仙人,细细端详,这剑匣全身龙纹雕刻,玉石点缀,虽不见匣中剑却也道是把绝世好剑。
韶九撅了撅小嘴,暗道:“这是我的!我的!”
清欢仙人会心一笑,利落的掀开剑匣,剑匣敞开,露出里面的一柄长剑,清光夺目,冷气逼人,远看如玉沼春冰,近看似琼台瑞雪,正是那久负盛名的疏离剑!只扫了一眼,便叹息道:“剑是好剑,可惜不是我能用的。”说罢,低下眸子看了眼韶九,将匣中剑连着剑匣一发扔给了她,道:“九儿,他是你的了。”
“啊!”小男孩儿是我的了?还是这把剑是我的了?这剑本来就是我的好不好!
正打算离去的叶行天并不在意他怎么处置这把剑,反正也不是他的,刚要开口告辞,就觉得胸口猛的抽了一下,像是被人夺了什么东西一样,毕竟是相依为命十多年的孩子,就这么离开了还真有点不舍,叶行天咬咬牙,牵起小男孩儿的一只小手,又往清欢仙人那边挪了几步。
“师弟,伸出手来。”叶行天脸色一肃,命令般说道。
清欢仙人知道他是要亲手把小男孩儿交付到自己手中,也只得依照命令伸出手来,看着清欢轻轻握住小男孩儿的手,叶行天方才漏出欣慰的笑容,这下,他也就放心了。
脏兮兮的小手握在手里,清欢能明显感觉到身体传来的温度,正常人的体温,只是,有点滑滑的感觉是什么鬼?
叶行天侧了侧身子,重重拍了拍清欢的肩膀,力道之大,险些承受不住,一屁股蹲在地上,嘱托道:“人,我交给你了,我回来之前,你可要替我照顾好他。”
清欢仙人笑着点点头,道:“师兄,你就放心去吧。”
“嗯......”叶行天眼眶似是有些湿润,忙闭眼净目,哭什么哭?丢死人了。
清欢仙人自知不改看他,将视线转移到了小男孩儿身上,他蹲下身子,替他拨了拨额头上几根凌乱的枯发,温柔道:“你叫什么名字?”
原本躲在叶行天身后冲着韶九坐着鬼脸的小男儿一下子变得羞涩了许多,一脸拘谨,轻声道:“我叫黎思清。”
缓过来的叶行天冲着黎思清一瞪眼,恶狠狠的说道:“小子,你记住了,一定要听你师叔的话,要不然等我回来要你好看。”
黎思清不甘示弱,道:“知道了老头,你好不啰嗦,快走吧,省的在这儿碍小爷的事。”
赴昆仑九千里,终为你寻得一归途,叶行天一阵叹息,抬头看了眼天色,已是黄昏日落,要想走,又有几分不舍,他看了眼清欢仙人身后的长恨殿,青烟渺渺,一如当年模样,又低头看了眼身侧的小男孩儿,稚嫩,可爱,天真,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总之他是最好的,全天下最好的。
叶行天咬咬牙,转过身去,一步,两步,三步,直至被落日的余晖拉长了身影,清欢仙人望着他佝偻的背影也不知为何,心中竟泛起一丝苦涩,动了动嘴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离开昆仑以后,清欢时常能想起他们在雪峰上的那一番对话。
“师兄,回头吧。”
“师弟,剑锋见血,我回不去了。”
“为什么啊?”
“自我杀了铃兰后,就像是开了江河闸,这杀气再也收不住了!”
铃兰?铃兰又是谁?清欢仙人摇头苦笑,一不留神,似是被人牵拽了一下,往前倾了下身子,险些磕倒。
确实黎思清挣开清欢宽厚有力的手掌往前跑了两步,对着那渐行渐远的老头儿喊道:“老头儿,到了那边可别忘了给小爷我带壶花酒回来。”
余晖中那道佝偻的背影终是消失不见,连句回应都没有,黎思清再也忍不住,抱头蹲在地上啜泣不止。
清欢仙人面有苦涩,叹气两声。到底是年纪轻轻,到了真正的离别时刻眼泪还是忍不住不争气的哗哗往下掉。
韶九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径直冲着黎思清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小师弟别哭了,你师傅早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