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方欣然的追问,戎真一概装傻,并再次通过问录制和李鋆的事转移话题,·方欣然终于放弃,扬言等她回国一定好好盘问,现在她要睡觉去了。 戎真挂断电话时,雨还没,程朗双手抱臂,倚着她对角线方向的赤红色圆柱玩手机,轻风冰凉,短袖下摆被吹出一道弧线。 她们说话的声音小,她觉得程朗应该没听见,至少没听清。 如果他看她一眼,她会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他坐回来,但他没有,所以戎真走了过去,他这才收起手机,看向她,戎真双手揣进外套兜里,漫不经心地提起:“欣然之前有想过给你写一个男主剧本来着。”顿了顿,“但没写下去。” 明褒暗贬。 “我那时候没问你要去拍什么电影。”程朗忽然这么说。 戎真奇怪:“问了然后呢?本来我也没打算和你说。” 程朗眼眸微深,比满山的雨雾氤氲潮湿,语气平静到有些自嘲的意思:“剧本很好,我应该投资你们。” 但那时,他们是不欢而散的,她和他说,她从来没有想过和他在一起,也不觉得他们适合在一起。 戎真默了默,很快笑道:“当然,不然我凭什么拿奖。” “因为你演得更好。” 闻言,戎真微愣,“这是你第一次夸我。” “是吗?” “是的,你没发现你其实对我很苛刻吗?” “抱歉。” 他丝毫不辩驳,反而让戎真觉得他的态度轻巧不端,她本也没想让程朗道歉。 拍电影的时候戎真还差几个月满2岁周岁,但在电影里饰演了一名小镇高二学生,阿敏。 不过倒不违和。 阿敏成绩不好不坏,但打耳钉、挑染头发,面无表情一张脸,还有一个杀人犯的妈——阿敏的父亲常年酗酒家暴,在阿敏初升高暑假的某个晚上被她妈砍死了。 母亲坐牢后,阿敏的爷爷是她的监护人,但爷爷住在叔叔家,叔叔家又没有多余的房间,于是阿敏一个人继续住在发生了血案的房子里。 这样的阿敏偏偏和班上成绩最好、性格静的女生佳乐意外成为了好朋友。佳乐给阿敏补课,送阿敏闺蜜手链,帮阿敏剪头发;佳乐被班上的女生说闲话、被混混调戏,阿敏替她出头,护送她上下学。 影片先是在某个电影节首映,口碑悄然发酵。彼时程朗入场时,听见有人看着海报议论:“……戎真?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海报截取了电影中阿敏去佳乐家玩的一幕。老式住宅楼外杏花遮眼,透过一扇防盗窗,小小的房间里,一个女孩仰躺在床上,一个女孩盘腿坐在一边,阴绿的色调和纯白淡雅的花朵构成了这刻看似静谧的少女时光。 电影不长,90分钟不到,甚至剧情也很简单,但女孩彼此无意的肌肤碰触、眼神的凝滞与躲闪、青春期同性之间难以言说的青涩秘密,在无声的镜头语言下堂而皇之地野蛮生长。 全片过半的时候,阿敏无意间发现了佳乐身上的淤青,佳乐解释是她不小心自己磕到的,阿敏不相信,阿敏言辞激烈,两人因此发生争吵陷入冷战。但很快,阿敏就后悔了,在周五放学后的雨天傍晚折返回去找佳乐,却撞上了佳乐的父亲对她施暴,混乱之下发生了悲剧。 沾满鲜血的水果刀落地,镗朗一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不息。 阿敏呆呆地看着自己同样沾满鲜血的双手,久久没有回神,直到啜泣声响起,她才灵魂回了窍,机械地转过身,恰巧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她惨白、溅上血液的脸,如同鬼魅。 雷声轰隆,佳乐浑身颤抖但死死地捂着嘴,头发凌乱,很是狼狈,阿敏下意识地向前一步,佳乐害怕地立马后退,腿一软,摔倒在地上,同时再也忍受不住地放声哭泣。 一夜雨水,白色细小的花瓣碎了一地。 不过两三年前的事,回想起来却恍如隔世。如果当时得到程朗的支持,或许一切会顺利很多,不至于一开始连人员都差点凑不齐,全靠李鋆找来了几个朋友义务帮忙,拍摄时,他们都强迫自己暂时不要去焦虑未来的事,好在船到桥头的确会自然直,快杀青时,徐曼君联系了她。 但一切顺利,她应该演不好阿敏,她演阿敏的时候挺痛苦的,比演小小的时候痛苦。 “你要投资我也会代表剧组拒绝的。”戎真说,说完,她发现自己这句话有歧义,但程朗已经信了,她一时失言,又说,”我当时拍的时候是在想,如果不行我就不干了,但拍着拍着,我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 程朗淡淡道:“你如果真这么想,一开始就不会去拍。” 被揭穿,戎真不置可
否。 “你们那时自己都无法预估最后的成片质量,我说投资,是想帮你,但你不用觉得欠了我什么。”程朗说,“截至目前,我也没帮过你什么。” “你自己要帮我,我才不会有亏欠感。”戎真歪了歪脑袋,抬起眼睫看向程朗,“你现在还不明白吗?我是不想和你扯上关系,当然,不是因为你那时候自己还一团糟,而是我既然想演戏,但实际上什么成绩都没有就沾上绯闻,肯定死路一条。” 程朗和她对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垂着眼睛,也不知道在盯着亭子里的哪一块砖,戎真等了等,没耐性了,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他:“喂,你要不要说些什么啊?” 他重新看向她,脸上一点神情波动的痕迹都没有,他被迫开口,却是问:“你当初为什么想要再继续拍戏?” “你看过我的采访吗?” “除了因为喜欢这个剧本之外。” 雨看起来好像小了一点,戎真走到亭檐边下,伸出手探了探,“那就是你知道的,和阿敏这个角色有点共同经历,不过严格来说,这个原因也应该归在剧本上。” 戎真收回手,在外套上擦了擦,十几岁的她绝对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可以这么平静地再谈起原生家庭。 “我拍《杀式》的时候老是想起你之前回答我的一句话。” “什么?”程朗看着戎真的背影问,看着忍不住皱了皱眉,也许是他的外套太大,她穿着,愈发显得瘦。 “你送我去机场的时候,”戎真转过身,“我问你,演员真的可以分清角色和自己吗?你说,你的角色里有百分之一的你自己。” 程朗记得戎真说的,那时他们在温暖的车内,窗外的天空开始飘雪,戎真在下车前问了他这个问题。 “入戏不入戏的说法,拍《重山》的时候我不理解,我很清楚自己是在演戏,我不是小小,但拍《杀式》的时候,我明白了你说的。” 阿敏和她只是同样有一个混蛋父亲,但一个混蛋的父亲、一个可怜的母亲、一个奇怪的小孩,有太多可以组合的故事,她突然醒悟,百分之一的相同远胜于百分之九九的不同。 程朗看着她,状似开玩笑:“看来我当初应该多给你一些表演指导。” 戎真配合道:“你教的够多了。” 她想起这两天请假回学校期中考试的阮孟窈,她问程朗,程朗告诉她的正和她猜测的一样,阮孟窈在学校受到了排挤欺负,也许是因为她长期不在学校,也许是出于嫉妒,小孩子的世界正因为尚处于混沌阶段,不懂竞争、不懂伪装,人性本能的善与恶反而更加□□。 被写了脏话的最后两页课本她偷偷撕掉了,阮孟窈没发现,后来她买了一本新的,正想着怎么替换掉,阮孟窈自己的水杯倒了,浸湿了整本,她送给她之后,她反而还对她亲近了些。 戎真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有次她低烧,正好我拍完夜戏回来遇上,帮忙送医院去了,熟了些后就知道了。” “发烧?”戎真不知道什么时候阮孟窈还生病了。 “嗯,打了针当晚退了,怕打扰没说。” “雅姐知道她在学校被欺负的事情吗?” “知道,反映过。” 戎真抿了抿嘴。 还有一场戏,不知道阮孟窈从学校里回来后状态会如何。 忽然,戎真感觉好像有人叫她,恰好一阵寒风,打了个小小的冷颤。 程朗见了,挑了挑眉:“这样还冷?” 一点没有绅士风度的关心,戎真无语,但看到他穿着短袖的模样,选择不多计较。 “姐!” 果然有人在喊她。 林小园撑着伞朝亭子的方向走来,人未到声先至,戎真惊奇她居然找到了这里,犹豫了一秒要不要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还给程朗,考虑过后否决了。 毕竟她还是有点冷。 林小园跋涉百米,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收起雨伞抖落雨水,想说的话在看到程朗时瞬间忘了,脱口而出:“诶,程老师,你?” 后半句疑问硬生生吞下。 程朗打过招呼,主动解释他为什么会出现这里,只是因为躲雨。 林小园连连点头,表示非常理解。 刚才没反应过来,现在回了神,更加震撼现在眼前是什么画面?好像气氛不太对,她要不要和and吱一声? 心理活动如上,林小园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很淡定,她刚要说些什么,又注意到了戎真身上的衣服,卡了壳,半晌,“姐,这件外套是你新买的
吗?” 戎真:“……” 一向只有让别人语塞的戎真转移了话题:“你怎么来了?” “啊?哦。”林小园想起了正经事,“我看下雨了你可能没带伞就来接你,我给你发消息了的,但你一直没回我……” 边说便拿出手机,忽而没了声,又尴尬哈哈一笑,“酒店出来忘记打开流量了,没发出去。” 与此同时,戎真收到林小园的新消息。 林小园:姐,下雨了,你带伞了吗? 林小园:我过来接你? 戎真心里叹了口气,看见林小园被溅上了些许水渍的裤脚,问:“早饭吃了吗?” 林小园:“没呢,本来就是想你跑完步一起去吃的。” 戎真:“那走吧。” “啊?”林小园忙说,“那程老师……我有带两把伞。” and对她最大的要求是细心细心再细心,因为戎说好听点是不拘小节、说难听点就是粗糙放恣的人,需要有一个人看着点,不管是生活起居还是人情世故。 她本来只带了一把大伞,出门前临时抓了一把小伞。 她觉得,她再怎么考虑周到,也想不到要带第三把。 戎真:“没事,让程老师助理来接他。” 程朗:“……” 林小园:“……” 戎真:“生气了?开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