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已然听不进去穆川在说什么了，她只恨自己居然到现在才认出他来，之前有太多太多次的机会，他在药庄时，对自己的关怀，克制与压抑。他不顾生命危险，进入金陵，为她解决疫症，保护了全城百姓的安危。
在陵王逼宫之时，他带领东魏的士兵带来救驾，而最初他明明在太子与陵王之间，选择了陵王啊。他作为一个体弱多病的，为什么会精通兵法，在面临东魏攻城时，临危不乱，甚至频出妙计。
她早该知道的，他就是穆川啊。
前世的冷漠，今世的忏悔，两世纠葛，她以为自己已经对他了如指掌，可是却到现在才认出他来。
她看着眼前的男子，发丝凌乱，额头细密的薄汗，从前硬朗挺阔的五官，现在成了阴柔惨白的模样，唯有那一双眼睛，还是如远山般悠远。
“穆，……”她硬咽着，不知道一时是要叫秦述还是穆川，他是不是也已经厌恶了穆川这个身份，才会做了秦述？
穆川握紧手掌，渐渐平复下来情绪，深吸了一口气，疲惫至极，许久之后才开口，“公主既然已知我的身份，明日我便向陛下请令，放公主回北齐。”
现在轩辕绝在东魏，李长煊极有可能也在这里，加上轩辕绝与东魏陛下的身份，她留在自己的身边非常危险，他已经没有能力再护她周全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回北齐，在北齐，至少还有李长琰，有她的皇兄。
长乐还没反应过来，穆川就已经决定了，不，她好不容易知道真相，绝对不愿意再离开，他们之间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说清楚。
她站了起来，发丝沾黏着泪水，像柳丝一样贴在她的脸上，长乐挪动着步子，慢慢靠近。穆川身体挨着桌子，他的手撑着桌沿，长乐慢慢靠近，他却步步后退，直到逼进狭小的仄间里，他受降一般，“公主。”
长乐不语，下一刻，就着这狭小的空间，投进他的怀里。
穆川僵化，忽然而来的柔软身体就这样贴合住他的胸膛，他忘记了呼吸，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完全不能思考，任由时间一点一点流失。
他不敢想，不敢去推测什么，自他变成秦述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奢望过有一天，长乐还能再重回自己的怀抱，呼吸交错间，长乐用力抱住秦述的身体，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曾经健硕有力的腰，现在居然骨瘦如柴，她的手指都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骨骼。
到底是遭受了什么，才会让一个人变成这样。
她泪水涌出，带着浓浓的哭腔，“我知道是你，一定是你，穆川，你告诉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她的怀抱越收越紧，她怕放手的下一秒，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那天我说，我的心里除了穆川再也装不下别人，这是真的……我亲眼看见你的尸体下葬，去了你的灵堂，既然你们都是重生的，但是那个时候，我是真的相信你已经不在了，离开了……”
哽咽声夹杂着喘息，断断续续，她紧贴着他的背，继续说道，“我只是恨你的欺骗，你明明也是重生的，却再次利用欺骗我的感情，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重活一世，我居然还是爱上了你，可是我怎么能接受，我两世爱上的人，其实都是一个人……”
前世，他在城楼上，冷漠地一掌将她劈飞，腹中孩子流产，皇兄死了，父皇母后死了。而她最爱的夫君，是一切计划的行动者，她怎么能不恨？
她是带着恨意重生的，可是当她终于将前世的穆川与这一世的穆川分开来对待，再一次爱上了他之后，她又发现，原来穆川也重生了。
她只感觉被侮辱，甚至怀疑穆川是不是又故计重施，再次利用自己，所以她开始先下手为强，从成婚便开始算计，一直到两人捅破那层窗户纸，然后便是悬崖一别，再就是她恶意的陷害，将他从赫赫威名的大将军打入了地牢。
这一切的解释，她不知道穆川是否能接受，但她也承认，正如方才穆川所说，没错，她爱的人，始终只有自己。
“穆川，别送我回北齐，我要跟你留在东魏。”
她带着恳求的语气，颇为可怜的味道，穆川听了，心里拧成一团，发疼发酸。他想挣脱长乐的拥抱，可是浑身上下使不上一点劲儿。
是这酒太厉害了，他感觉到一阵恍惚，长乐突然握住他的手，将他的身子转了过来，然后强行与自己面对面。
这样的姿势下，他的表情被一览无遗，他依旧不开口，但沉默就是坚持，他已经打定主意要送长乐回东魏。
但固执的又岂只他一个人，长乐不管不顾，“我要留下来，你若送我回北齐，我便死在你的面前！”
事到如今，她还在赌，赌穆川是在乎自己的。
穆川看着长乐十分笃定的模样，自嘲一笑，“公主留下来做什么呢，要看着我如何为东魏卖命？”
长乐听不懂穆川话中的意思，有些疑惑，但很快穆川便推开了她，解开禁锢的他却感觉一阵空落，“不管公主因何原因留在这里，都不应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按照
东魏的习俗，一般新婚一月后，新娘可以回门三日，虽然这个是针对东魏人本土的嫁娶，但我也能想办法让陛下同意。”
如果不同意，他不惜一切代价，都要送长乐回北齐。
长乐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走到穆川的面前，脸角还带着泪珠，“我现在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明显穆川是不想谈这个话题的，可是偏偏长乐多次问，他沉默了一会儿，“公主可还记得我当时在地牢时的模样？”
长乐当然记得，身中数刀，浑身血污，倒在昏暗的牢房中，唯有见到自己时，那一双眼睛才有些细微的光亮。
那个时候，他一定很渴望自己能听到他的解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