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崔府上。 崔家在京城有一栋宅子,不大,在皇城外,达官贵人们建府的那块地南偏东一点。 崔慎同没到京都来做官时,只是偶尔崔家的家主进京时到此处小住。 现下崔慎同成了京官,看起来前途无量,崔家自然让他暂住这宅子,待日后在京都有更大的发展,或是开枝散叶届时再布置更大的宅子。 崔伽伽跟随上京,自然也是住在此处。 他们作为堂兄妹,关系自小很好,崔伽伽不拘小节,且她明确告诉所有人她喜欢的是太子,所以见着他们堂兄妹亲近,都知晓他们只是堂兄妹关系。 此时刚过戌时,用过晚食后,崔伽伽在府里溜达了一圈儿,觉着无聊又去寻崔慎同了。 崔慎同此时正在房靠窗的桌案前收整桌面上的一些稿子。 崔伽伽提着一盏绣锦鲤纱灯,到了崔慎同桌案对面。 瞧着崔慎同整理,那些稿她一眼就知晓是什么,崔伽伽问:“堂兄,你不担心今日发生的事吗?到底会是什么阴谋!” 崔伽伽今日离去时发现气氛好像有点不对劲,且太子瞧起来十分忙碌,虽他作为太子,游猎会结束时本就忙碌。 但这感觉不对,崔伽伽想靠近太子,被崔慎同拉住,崔慎同怕她不听,便告诉了她实情。 崔伽伽便听话,不多打听了。 只是这会儿,是憋不住了吧,崔慎同道:“这两日应该差不多就有结果了,担心也没有用。” 崔伽伽道:“不,你还是有点担心的吧,不然这会儿,你恐怕不是在整理,而是在写了。”崔伽伽手做出握笔写字的模样。 崔慎同道:“你这是什么歪理,不想写就是我担心啦?” 他道:“好了,你别到这儿来打搅我,晚了,你这么大,也该少往男子屋子里跑了。” 崔伽伽道:“你怎么也来这一套,若是可以,太子殿下的寝居我还想闯呢。” 崔慎同立时道:“你可计较一点吧,少不得惹祸!” 崔伽伽不理,站到一旁的窗边,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崔慎同是熟稔了的。此时嗅到,他忽然就想到今日白日,另一个人近自己时,身上一点淡淡的味道,清清淡淡的,不同于女子的香气。 崔慎同整理的手,停下。他想到今日瞧见人时,那人睫毛好长,皮肤白,那位九殿下的容色怎么说呢,他好像之前未“观察”,就当时忽然撞了过来,崔慎同忽然摇了摇头,他笑,他想一个男儿,人家容色干什么呢。 崔伽伽注意到他一会儿停下,好像在想什么,一会儿又摇头,有些笑笑,崔伽伽道:“堂兄,你想什么呢?” 她道:“你不会是——” “你这几日,有没有瞧上的姑娘,若是有,妹妹替你安置。” 崔慎同道:“姑娘——” 他道:“要是有,也不能请你替我安置,不然迟早没有。” 崔伽伽道:“毒舌,看谁日后想嫁你。” 她道:“你倒是跟着我,收集了不少好用的素材吧。”他之前一直跟着她,就是想听姑娘夫人们说话来着,言取素材。 崔慎同道:“要多谢堂妹。” 崔伽伽将锦鲤灯重重摁在桌上,她道:“日后,我看堂兄会喜欢哪位姑娘,我就去捣乱。” 崔慎同道:“好了伽伽。”他看她一眼。 崔伽伽又到窗前,崔慎同整理着册,他抬眼视线随意扫过崔伽伽摆到他面前的灯,那活灵活现的锦鲤就在他眼前,崔慎同多看了几眼,他忽而道:“堂妹是换了个匠人制灯了?” 崔伽伽的灯都是她自己买的,她喜欢到京城一家制灯的铺子里买,崔伽伽闻言,她道:“堂兄你怎的知道?” 崔慎同手上不停,他道:“这盏灯绣的锦鲤与你以往买的绣法虽一样,但这鳃处的绣线却比之前的要浓厚一些。”说着,他指着锦鲤的腮处,指给崔伽伽看。 崔伽伽埋头看,她看不出个子丑寅卯,觉着都一样,又听崔慎同道:“还有鳞片,这么大的锦鲤,以往的,都是四十二片,今日有四十四片。” 崔伽伽双眸震惊,即使以往就知他在某些方面的能力,今日听他一言,依然感到“毛骨悚然”,她道:“堂兄,你不是人吧?”……这么……吓死人。 这盏灯确实不是她惯常喜欢的工匠做的,是工匠的弟弟,她去取灯时,那工匠还再三向她告不是,说他手受了伤,暂时没办法替她做鱼灯。 崔慎同哂眼看她,崔伽伽才一脸见鬼的走出去。 走出去须臾,又回来拿灯,然后再出去。
— 第二日,内行司的审讯得到了结果,那杀手是越国死士,本他无论如何不透露任何消息,但内行司手段无穷,且还有催眠及令人陷入幻觉的“绝技”,杀手供出他们以西苑的外史为接应,一处布防点的卫兵被他们处置,掩换为他们的人。 昨日狩猎会开始,不久后他们便潜入,但一共只潜入了七人,因羽林军每隔两个时辰就会四处巡防,人太多,反而易被察觉。 越国为藩属国中实力中等的国家,他们不甘一直成为藩属国,想趁着大齐朝国力未完全恢复,寻求与西南方向的一些藩属国结盟,侵占大齐朝边境,获得土地以及财富。 此次若不是一个杀手被意外抓捕,主谋难以被查到。 对外史的排查择出了十几个可疑的人,昨日便对各国外史及他国子弟严加监视,并没有让主谋能暗中再次出手,今日得了结果,正好在排查出的人中。 越国的外史被直接凌迟,枭首示众,其国子弟也一个不落的斩首,大齐朝宣布,越国不再是大齐朝的藩属国,并拒绝再与其边疆互市。 越国以半农半牧为主,国内缺少茶、布匹、粮食等物,历来通过互市与大齐朝交换,这次这事算是铤而走险,想谋得土地,不再臣属,却被发现了阴谋,大齐朝关闭互市,对越国是不小的惩击。 其余西南部的藩属国使臣见大齐朝在如此快的时间内就能查出主谋,在大齐朝朝贡也见识了其荣盛,他们纷纷表示自己的国君绝不会与越国为伍。 外史离去前,大齐朝奉皇帝命,在皇极殿中为诸国使臣及其国子弟设送行宴。 因虽是他国阴谋,但其余使臣也受了惊,且让他们在京更逗留了不少时日。 朝中大臣及王公勋贵还有一些曾参与过夏游会的世家子弟也同来赴宴。 越国的事已得出了结果,各国使臣也表明了“心意”,送行宴只是一次再度表明大齐朝态度,敲打各国以及安抚的宴会。 皇帝在上首说了几句话,之后太子又言几句,请诸人举杯共饮,之后便是乐舞欢歌。 皇帝精力不济,让众人不必太过拘束,坐了两刻便御驾离殿。 皇帝离开,不少他国子弟与大齐朝子弟比试还没够,或者许多关于经义的学问还要请教,又想着今日欢场后便要离开,便观察着殿内气氛,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太子性情平和,此时也不摆架子,有几个外使到太子跟前敬酒。 气氛逐渐活跃,众人在席间往来。 陈吉安坐在殿门处一角,一边坐着一边品酒,而晏琅则站在淮时和身侧旁的一个位置。 有外使竟对晏琅感兴趣,跑到她跟前来,朝她敬酒,晏琅喝了两杯,想着替皇兄挡挡吧,虽然她的酒量一般。 但注意不会让自己喝醉。 大臣一侧,也在殿门处,崔伽伽与崔慎同在一道,她看着前方淮时和周遭已散开了人,而那位九殿下正在与几个外使纠缠,她嘴角一笑,得意思量,机会来了。 她也要去敬太子殿下酒,最好能再坐在太子殿下一旁,与他“亲近亲近”。 崔伽伽立时行动,崔慎同在旁看了她,想阻止,手又放下,端起一旁的一杯酒呷了呷。 暂时没他什么事吧,给九殿下讲了几个故事,他需缓缓思路,且这时也不合适。 崔伽伽双眸放光的自人群中慢慢接近淮时和。 她走了几步,有人便注意到了她,但李道询却是自顾不暇,她也被不少其他国的世家子弟围着,一会儿让她讲解经义,一会儿与她奏对诗,还有的眼睛落在她身上,不愿让她离开。 李道询见崔伽伽自南往前,有点越来越着急。 而催伽伽已越发靠近了,淮时和坐在右手的上首处,他身边最后两三人散去,而晏琅在一旁,身侧还有两人。 她在晏琅后,走过晏琅便可以到淮时和身边了。 催伽伽心得意满,这次,时和殿下避不开她了! 而晏琅眼角余光瞥见了催伽伽的靠近,她喝着酒一时没反应过来,几息后才想着,是朝皇兄去的。而皇兄,坐在一旁,不知是不是没注意,没反应。 在她考虑要不要去替皇兄挡一下时,身后一侧却有个不知什么忽然撞了她一下,晏琅往后退,一绊脚,她惊呼一声,大殿中有些人看去,而一直坐在一旁的淮时和视线也朝她这方看过来,见晏琅身体踉跄着朝他倒下。 淮时和还是没反应,或者说事情发生的太快,无法反应,在晏琅回过神来时,她掉入了一个人怀里,没有想象中摔倒在地上,或者身后的人站起身将她扶住,而是—— 她就这么,倒
在了人怀里,淮时和的手在后,掌住她一侧肩头。 一时殿上,近处鸦雀无声,远处的嘈杂似也渐渐被隐没。 晏琅余光注意到方才撞倒她的似乎是个很矮小的他国使者,此时瞧着晏琅的情形瞪大眼,面上有点惊、慌…… 晏琅仰躺在身后人怀里,她双手缩在胸前,懵的许久没反应过来,然后才瞧着接住她的人道:“皇……皇兄。” 淮时和道:“嗯。” 他道:“你压着我了。” 晏琅赶紧双手往前起身,身后的人虚扶了她一把。 而在晏琅方才落在人身上时,殿尾处,两道身影,一道蹭的就站起来,而另一道,则有些惊讶的站起来。 催伽伽也惊了,她还没近前去呢,且,就算要避她,也不用九殿下落到人怀里去吧。 虽说这是意外,且时和殿下与九殿下是兄弟,但怎么就,让人吃惊呢。 真是惊讶。 这意外一瞬是挺让人吃惊的,但反应过来,两兄弟,意外。 众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笑,略略掩着笑,又各自攀谈去了。 殿尾处,陈吉安的身影一瞬想往前,侧了身,又止住,只是看着晏琅与淮时和的方向。 然后抱胸又坐回去。 崔慎同也将视线从两位殿下移到身后还站着的堂妹身上,他摇了摇头,堂妹这次也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果然淮时和也站起了身,他似是从这次的意外中察觉到了什么“危险”,视线掠过崔伽伽,与其他迎上来的外使交谈去了,且与晏琅一直站的很近。 而崔伽伽若是想再来一招,这意外就不是意外了,虽说即使她得手,众人也大概率不会当做意外,但有人开了首,后来总觉着不能这么做了。 崔伽伽看眼晏琅,哼了一声然后回去了。 李道询松了口气,瞧着晏琅的方向,有点欢喜,只是方才人落入淮时和怀中的样子,总觉得有点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