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么?”沈林轩像极了夜奔的林冲,不,傻狍子,不光没将她放下来,甚至还往上掂了掂。 确定她坐稳了,还跑了起来。 一口气到对面那些熟人跟前,没避开,也没视作不见。 只微微一笑。 等对方掩面而笑,先同自己打了声招呼:“沈老板好兴致啊。看来在北平还算待得惯。” “是啊。”沈林轩抱着媳妇儿的两条腿,没办法拱手还礼了,便只点了点头,看对面一群老少爷们拱了拱手。 继续道:“这是嫂夫人吧?见过沈太太。” 蒲希冉都快哭了,羞得面颊通红。 下不来,又没团扇遮面,只得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居高临下地回应:“你好。” 因为不回应更不好,只恨出门没戴个头套出来。 见识过了夫君的疯癫,下回再叫他背,可得深思熟虑了。 对面几个人,不知是不是见惯了大场面,早不当回事了,还在同力工——沈老板寒暄: “沈老板近日可有打算在哪儿贴戏吗?如不嫌弃,能否赏光,在我家戏园子唱一场呢?包银好说的,我给的,可以比您在上海滩还多一倍。且戏迷送您的任何物件,从花篮到行头。从银元到首饰,您一并带走。我们保准替您保管好,但丝毫不觊觎。” 只要沈林轩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抱着媳妇儿,乐呵呵道:“行啊。看我心情吧,要是贴,让跟包的找你。” “得嘞,有您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戏园东家忙又是不停作揖,陪着笑脸道: “咱们可是说定了,虽不签纸面协议,我就当您口头答应了。我便不派去三催四请,免得打扰您休息。但不请,不代表我们自恃清高,对您不重视,恰恰相反,正因为尊重,才不敢叨扰您的日常生活。” 东家说到‘正常生活’时,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还往蒲希冉那儿看了一眼。让她火辣辣的脸颊上,愈发烫了。 “我们就回去等您的信儿了,还望沈老板早日登台,别让我们望眼欲穿,也让戏迷早日大饱眼福。”东家又是千恩万谢。 既刚刚无意间瞥见沈太太了,没刻意避开,反倒拱了拱手,说: “沈太太对我们怕是不熟,不过您成亲那日,我们都去了的。我们与沈老板虽素未谋面,仅在报纸上见过。但跟你哥哥还算熟络,只你那时读,我常去蒲宅走动,不多见你。” 蒲希冉实在不知如何回应,便将笑意焊死在了脸上。 沈林轩其实不太喜欢、其他人跟老婆絮絮叨叨,会有觊觎之嫌,她是他一个人的小月亮。 早早地说了告辞。 其他人都是过来人,纷纷表示理解:“沈老板与夫人伉俪情深,跟报纸上报道无异,果然羡煞旁人呢。” “是啊,沈老板有情趣,让我等望尘莫及。还得跟沈老板学习啊。” 走远些后,还没到沈宅,沈林轩发现肩上的小娘子,肩膀一耸一耸。 忙仰头问她:“怎么了?” 发现这小姑娘哭了,抽抽噎噎地说:“你把我放下来,不然我就自己跳了。” 她不怕腿断,只怕他不肯放手。 沈林轩赶忙将她放下来,抹去她眼见的泪珠,一颗心又酸又软,烦乱不堪: “真是个水做的人儿,我又惹你啦?” 他最怕她哭。 曾在心底暗自发誓,以后绝不惹她哭。谁要是惹她哭,他就把那人抽死。 自己惹的,那自己也得抽。 “我都说了,叫你将我放下来,你还不肯。好丢脸,他们准要笑我。”蒲希冉抹抹眼睛,一脸老大不乐意。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好似脱离了掌控,让她身不由己,也不被尊重。 “又没干什么?他们有什么可笑的。要是笑,是他们少见多怪,是嫉妒。”沈林轩说着话,老婆已撇下他一个人在原地,先疾步走了。 被她扔在原地,也有点失落和恼火。 疾步走过去,追上了她。到了深宅门前,还没迈过门槛,便握住了她的手腕。 无视了门房在一旁行礼问好:“先生、太太回来了。” 沈林轩一把扣住她的腰,反绞了她的双手,将她按到门外斑驳的围墙上。 “习惯就好了。” 她不习惯,反睁大了双眼。 就被他铺天盖地地吻了上来,她用力推他,偏不争气地,一个劲儿瘫软。 才因为
他难堪了一回,又丢人第二次,她想把脸蒙上,为何夜半时分,门口还有人走来走去。仿佛忘了,角儿的门前,任何时辰都不会门可罗雀。 沈林轩吻了一脸咸湿,发现她又流泪了,更是心烦,涌起一股无名火。 将她扛回了卧房,不顾她哭,与她纠缠。 “你是我媳妇儿,我想怎样就怎样,日子是我们自己的。” 直到她没了力气,眼泪也不流了,任由他摆弄。 他才在餍足后,内疚地抱着她,替她清理。 她也不动,像任人摆布的布偶。 他用被子裹着她被撕烂的衣服,吻着她额头与侧脸,心痛地说: “对不起,冉冉,是我太冲动了。不顾你意愿,就强势占有了你。可我实在忍不住。” 他也不知是怎么了,越看她哭越想欺负。 “主要是没想到,你会反应那么大。是我让你丢人了吗?还是嫁给我不甘心。”沈林轩抱着她哄了又哄,为了一时痛快,已后悔死了。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在意别人如何想,日子是自己的。” 可也该知道,他经过戏台的熬炼,早被磨炼的脸皮厚。他的小娘子,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姑娘,又不是出身娼门,自然没他内心强大。 抱着娼妓在路上啃嘴巴,那女人兴许非但不羞赧,反而很乐意。 而他的小妻子,是个羞羞答答的小姑娘,他不该为难她。 “欸,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以后我要是再犯浑,你就把房门上闩,不让我进来。免得我又随时随地发情。” 蒲修臻听他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这满口污言秽语,忍不住破涕为笑,捶了他胸口一下。 其实她能理解,他是有了好东西,不知该如何炫耀。 对他生不起气来,尤其经历过不堪,跟另一个男人钻客栈,被拍到还惹得流言蜚语。 现在他不光大大方方介绍,还恨不能向全世界炫耀,的确弥补了她那些过往的委屈与屈辱。 “冉冉,也许是我骨子里的自卑。虽然我总说,自己将来要走的路,是艺术家。可也是给自己仗胆儿,不自信罢了。其实,还是摆脱不了戏子的身份,带给我的毁灭感。所以你表现出来一点点不情愿,都会勾起我内心深处的自卑,恨不能将一切美好都毁了。” 他承认,是他应激反应太重,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蒲希冉没与他继续计较,反倒像往常一样,依偎了过去,搂住他的腰。 轻声细语:“你不要妄自菲薄,是我的神明阿,沈郎。” 又是一夜夜的温存。 夏日总是难捱,到了沈林轩动身去往奉天那日,秋意似乎提前来了。 北平的天,不似南边,夏日长,这里时常让他感觉到冷。好在有小娘子的被窝里是暖的。 蒲希冉不知有多久没想起那个人的影子了,随沈郎日复一日地过着,忘了时间与年岁,仿佛能一直天长地久下去。 晨起便坐在凉亭下,没像往常那样展现出贤惠的一面,替他装点行囊。 看着戏班里的人忙忙碌碌,她只一个人,握着一把剪刀,将近年搜罗来的报纸一一摊开,上面有沈林轩小像的,一一剪下来,用糨糊抹了,粘在她收集的画册上。 若没有短暂的别离,她还发现不了,原来自己的心,已在一点点向他靠拢了么。 沈家班忙,任他忙,沈林轩始终负手而立,站在凉亭尽头,看着画卷中的美人,不断在青石桌上摊开、又铺平。 一颗心,也是七零八落。 终于,还是他向她走了两步,将手搭在她肩上,俯身下去,含了笑: “收集这些有何用?” “以后老了,可留作回忆。”蒲希冉手上的活计没停,头也不抬地说: “你不在家时,我也能时常看看。” “免得把我忘了。”沈林轩宠溺的笑意里,不自觉镀上了一层阴霾。 “免得想的时候,无所依。”蒲希冉握着剪刀的手,忽地停了下来。 对着面前那张不知何年何月的画报,深深蹙眉: “这张不好,没拍出你的神韵。” “洋人的相机要清晰一点。”沈林轩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却不很在意。 “你若想要,回头我去跟戏迷讨,他们那,应该还有许多。” 她幽怨抬头,他便马上改了口径:“男的。我跟傅老板不同,我的戏迷多是男的。” 说罢,俯身蹲下来,似承诺,自己
先认了真:“你放心。” 只三个字,便够了。 她倒是不担心他在外面乱来,看着眼前的画报,忽然在想,百年之后,后世会不会管中窥豹,得见沈老板的二三风采。 开口,却是担心另一件事:“若你在外面忍得辛苦,去勾栏院也无妨,只是别过了病来。你脾气不好,又任性恣意。形势比人强,不知再过二十年会如何,但眼下,奉天就是天。到了奉天,别一意孤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沈林轩僵在原地,细细咀嚼她的话‘去勾栏院也无妨’,他在她心里,到底没有一点位置。 负气,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