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翰民也许不知道,双菱市的地方政策规定,对于获得过省级劳模称号,或者获得过省市级科技成果一二等奖的科技人员,除了受到地方政府的一般奖励外,还能享受一项特殊政策,就是其配偶或子女在户口进城或招工时,可以不受名额限制。
侯科长从事了多年的人事管理工作,对有关政策了如指掌,不过,他说的这些奖励政策,却让方翰民一头雾水,“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老侯知道方翰民的性格,他不便把话挑明,只好支支吾吾地说:“我、我的意思,要是这个方新民跟你有直接关系,你就可以利用这项特殊政策。”
无论如何,这是老侯的一番好意,即使很反感这种打插边球的行为,方翰民也得顾及对方的面子,“按你这说法,方新民可以享受这项特殊政策?”
“他要是你兄弟,我觉得可以受到照顾。”
方翰民似笑非笑地说:“实话告诉你吧,方新民还真是我亲兄弟,但是,他不属于政策照顾的范围。”
侯科长愣了一下,“为什么?就凭你对红星制药厂的贡献,凭你获得的省级科技成果一等奖,我认为你的家人完全可以享受这项奖励政策。”
方翰民连连摇头,“我获得过省级科技成果一等奖是事实,对红星制药厂的贡献也是有目共睹,但地方政府的奖励政策不能乱用。”
“政策有明规定,怎么是乱用呢?”
方翰民心平气和地说:“侯科长,我理解你的意思,但正如你说的那样,特殊奖励政策照顾对象是当事人的配偶和子女,兄弟姊妹不在政策规定的范围之内,方新民是我兄弟,他没有资格成为这项政策的受益人。”
“方厂长,一般人只知道有这项政策,但对政策的具体内容知之甚少,即使利用奖励政策把方新民招进来,我估计外界也不会有多大异议。”
方翰民摆了摆手,“先别管外界有没有异议,这样做起码有违办事原则和奖励政策,作为厂长,我不能开这个头!”
“你把事情看得太重了,凭你为红星制药厂做了那么多贡献,创造的效益和就业机会不计其数,就算计划外多招个合同工,难道就能对全厂效益产生多大影响吗?”
“全厂七八千人,十多亿产值,作为基层职工,多一个少一个的确无所谓,但这样做有违公平公正的原则,对那些化考试成绩优秀的应招人员不公平!我们要坚持原则,不能带头破坏规矩。”
侯科长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知道方翰民不谋私利,原则性强,但他没想到方翰民宁愿自己被老家人责备,也不越雷池半步,这位年轻厂长的人格魅力,在老侯心目中再次得到升华。
老侯的妻弟跟方翰民是忘年交,从他妻弟那里,老侯早就知道方翰民老家的状况,既然方新民报名应招,无论方新民本人还是其父母,一定希望利用这次机会进城务工,如果因为化考试成绩差,而被拒之门外,方翰民将很难给老家人一个交代。
也许出于为领导分忧的目的,或者还有其他想法,侯科长以为给方翰民找到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哪曾想被方翰民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如果换作其他人,因为自己的建议不被采纳,完全可以起身告辞,但老侯不一样,他认为方翰民跟自己的妻弟是好朋友,相当于他跟方翰民也是间接的朋友关系,为了帮领导和朋友排忧解难,侯科长觉得自己应当不遗余力。
老侯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只是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又回到方翰民对面的椅子上,“方厂长,就方新民这个结果,你打算怎么跟老家的父母和兄弟解释?”
“他化考试成绩太差,不符合红星制药厂的招工条件,就这么简单,这有什么不好解释的?”
老侯笑了笑,“不是我杞人忧天,你认为他们会信服你的解释吗?”
这也正是方翰民所担心的问题,他无奈地两手一摊,“不知道。事实就是这样,他们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我倒有个办法,虽然不能让他们绝对满意,但至少可以平息他们的怒火。”
这让方翰民产生了兴趣,“哦,你有什么办法?”
看见方翰民十分急切的样子,侯科长直接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近一年来,生产部门多次向人事科反映,各车间下脚料处理需要另想办法,因为下脚料过去一直由各车间员工利用空余时间处理,但从去年开始,每个车间都处于满负荷生产状态,生产一线根本抽不出人手,个别车间的下脚料已经积累了可观的数量,堆满了专用仓,如果再不处理,将会影响车间的正常生产。
听到这里,方翰民插话道:“这是个急需解决的问题,你们人事科跟生产部门马上研究方案,不能因此耽误生产。不过,这跟我兄弟方新民有什么关系?”
侯科长并不着急,他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说道:“方案已经有了,这两天正准备向你汇报。我跟生产科的负责人商量,打算面向社会招聘一批临时工,组成一个负责全厂下脚料处理的专门机构,让你兄弟方新民先成为临时工,以后再想办法转为正式合同工,你觉得怎么样?”
方翰民从内心感激老侯这番好意,但他并不完全赞同老侯的建议,“成立专门的下脚料处理机构,让各车间专心致志地搞生产,这是个好办法。至于方新民到红星制药厂做临时工,那完全取决于他的意愿,如果他愿意,我没有意见。但是,我不同意你最后的说法,方新民化考试成绩差,说明他达不到红星制药厂的用工标准,即使做了临时工,他也没有资格成为红星制药厂的正式职工。”
本想以曲线救国的策略为方新民解决招工入职问题,但方翰民的态度如此坚决,这让老侯无话可说了,他只好站起身来,在离开厂长办公室之前,悻悻地说了一句,“好吧,就按你的意思办。”
几天以后,老家收到方翰民的来信,信中除了通报方新民的考试成绩,还解释了未被红星制药厂录用的原因。
虽然一家人都很沮丧,但信中说得很清楚,化考试成绩是硬指标,方新民的成绩差得太远,无论父母还是方新民本人,都得接受这个现实。
在信的末尾,方翰民提了一句,“厂里最近还要招聘一批临时工,不过工作环境较差,工作比较累,而且工资比正式职工低,不知新民是否愿意来厂做临时工?”
听到这个消息,老母亲徐丽华的脸色马上拨云见日,“新民,快给你哥回信,就说你愿意去他们厂里做临时工。”
“可是,我哥说得很清楚,临时工不仅环境艰苦,工作累,而且工资又低,我觉得没啥意思。”别看生长在农村,方新民不是个能吃苦耐劳的人。
“那只是开始,过段时间就好了,翰民当初不也是临时工吗?现在不仅转成了正式职工,还当了领导!”徐丽华喜形于色地说。
听到这里,一直沉默不语的方燮成忍不住怼了一句,“别想好事了!翰民是高中毕业生,学习成绩又好,新民勉强算个初中生,招工考试都没通过,他俩能比吗?”
徐丽华没有泄气,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那又怎样?即使一直做临时工,收入也比在老家种地挣得多。”
“不要只想挣钱多,咱俩年龄都大了,你想没想过,如果新民不在家,老家这些农活谁来干?”方燮成没好气地提醒道。
徐丽华似乎早就考虑过这种问题,“你呀,目光就是短浅,你是装着没看见,还是真没看见?从去年开始,主要农作物的播种和收割,好多家庭都租用播种机和收割机,只有像咱们这种害怕花钱的家庭,还在用人工播种和收割,如果新民进城去做临时工,以后咱们也可以租用播种机和收割机,就用不着你干农活了,你怕啥?”
“说得轻巧,租用播种机和收割机需要花钱!你以为咱们家很有钱吗?”
“正是因为家里穷,才需要新民去做临时工挣钱!我觉得这也是翰民的意思。”
要是方新民被招为红星制药厂的正式合同工,老方自然乐见其成,现在让新民去做临时工,不仅家里少了个主要劳动力,而且挣钱不多,方燮成认为意义不大,所以,他对这件事的态度有些消极。但是,徐丽华的态度非常积极,老方也提不出更有说服力的反对意见,他只好把决定权交给方新民,“老二,去不去做临时工,你自己决定吧。”
“还犹豫什么呀?去翰民厂里做临时工,是挣钱最快的办法。新民,你都二十七八岁了,好不容易处了个女朋友,半年多来就这么不冷不热的,对方就是嫌你穷,才一直定不下来,你要是继续呆在农村,守着这个家,我估计最终还得告吹。”想到二儿子的婚事,徐丽华就很焦急。
虽然读不多,方新民总体上还算比较懂事,见老母亲为自己的事发愁,权衡一番后,他答应去做临时工,并于当天写信回复方翰民。
红星制药厂的仿制药项目,已经按计划推进到生产车间建设阶段,新招收的员工即将入厂进行各项培训,根据人事科的安排,将厂规厂纪作为第一阶段的培训内容。
因为第一阶段的培训内容大同小异,为了节省培训时间和精力,侯科长建议将新招的正式合同工和临时工合在一起培训,方翰民同意这项建议,并给老家写信,让方新民马上来厂里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