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一白还在梦乡里,一阵鼓点般急促的敲门声把她吵醒了。 “艾利克斯……”她迷迷糊糊地咕哝着,脑子里又隐隐绰绰地出现艾利克斯穿着一身奇形怪状的斗兽装跟自己说要去参加一个野蛮人派对的场景,她掀开被子双眼睁大,猛地惊醒,突然想起艾利克斯让自己在中午十一点之前去接她,而现在,她看向挂钟,九点五十分整。 姜一白赶紧起床冲澡刷牙洗脸梳头,任凭门外的人坚持不懈地敲门,艾利克斯在微波炉里给她留了个芝麻贝果,只需要加热三十秒,抹上低盐黄油,再泡杯早餐茶,一顿早点就应付过去了。 喝茶的功夫,看着手机锁屏页挤得满满当当的讯息条,一条条点开,除了网站的续订通知和广告,还有兰尼和派拉蒙人事部发过来的邮件,艾利克斯发的八卦和季绾的回复短信。 咚咚咚咚,敲门声停了一阵,复又响起。 姜一白啧了一声,既然莉迪亚都安排好了,也不必她平白担这个心了,也是,人家堂堂派拉蒙首席大导家大业大,哪轮得到她操心啊。 清理完桌子、把茶杯黄油刀塞进洗碗机,十点二十分三十五秒,姜一白对着穿衣镜整理整理头发,编了个侧边麻花辫,拎起黑色方包,换上适合开车的黑白涂鸦匡威板鞋,唰地开门。 门外那人仍旧不依不饶,欲要再度叩手击门,动作扑了个空,姜一白从上至下、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对方,一身夸张的复古管家服,燕尾装、蝴蝶领、黑皮鞋、锃亮的头顶和斑白的两鬓,活像从比利·怀尔德电影里跑出来的,姜一白迷惑地问:“您是哪位?” “早上好。”他拿出怀表看了一眼,忙改口,“中午好,姜亿百小姐。”他的中口音实在糟糕得很,实际上,他的英口音也荒腔走板,听上去是个意大利裔。众所周知,意大利人都很固执、且不讲道理。 姜一白做了个“请继续讲”的表情。 中年男人清清嗓子,正色道,仿佛之前不够庄重似的:“我家主人邀请你一起去射箭。” “什么?!”她怀疑自己没睡醒听岔了。 管家翻了个白眼:“克里斯托小姐请你去射箭。” 中年男人言罢,姜一白立刻以受惊之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地合上门,震得墙壁抖了三抖。她这才意识到,那个女人有多可怕,如果她要报复一个男人,就算对方死了、进了棺材,她都会把尸体挖出来割掉蛋蛋。 电梯走不了了,姜一白想着,她把目光投向起居室临街那侧的玻璃窗,纯白的雪纺蕾丝窗帘正在天风拂动下微微摇摆,窗外是一层一阶的消防梯。 姜一白毫不犹豫地匆匆跑过去,毅然决然坐到窗沿上,并拢双腿缩小体积转过身体,翻了出去,轻巧地落地,动作麻利地蹬蹬蹬跑下红漆已经开始剥落的楼梯。 姜一白边下楼梯边给兰尼发语音留言:“霍利斯先生,麻烦劝劝你的堂嫂,不要对我进行突然袭击,如果明天没有联系上我,请立刻报警。” 宛若一只受惊的兔子,姜一白快步抵达楼下,再拐个弯到公寓正门,恰好是那家美式咖啡店——snda老掉牙的名字。 她转头看向那块日渐风化褪色的招牌,面容严肃且老气横秋的管家正像钉子一样站在那里,仿佛一只逮兔子的狐狸。 一辆加长林肯刺啦一声停到路边,无视禁止停车的标志,管家在她身后说道:“请吧,姜小姐。” 姜一白撅着嘴,面带委屈地弯腰把自己塞进车里,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司机把车开到一处装修得金碧辉煌宛若宫殿的大楼,两旁矗立着高大的罗马柱,顶端雕刻着维纳斯和小爱神,雕梁画栋飞阁流丹。 踩着大理石的地板,冰凉的温度隔着薄薄的板鞋底传到脚上,凉意窜到脊背,空气中一片湿冷。 大堂内没有一个人影,管家走在姜一白前面,为她引路:“姜小姐,这边请。”语调平缓得像是没了气儿。 拐过三个弯,搭电梯到十一楼,再绕六个角落,路过一个台球室和一个网球场,姜一白才站到射击馆入口,抬头望去穹顶呈弧形,左右再看场地极宽阔,两边站着随时准备伺候的仆从。 姜一白感觉自己像误入皇宫的婢女。 安洁莉娜·克里斯托手中正搭着弓,左脚向前,迈开一步,腿朝右侧,面向前方,稳住重心,右臂平举,紧握成拳,贴近脸庞,绷紧肌肉,全力后拉,轻轻一松,箭矢飞出。 女仆很快端来一杯绿色的看上去黏糊糊的液体,克里斯托接过后一饮而尽,然后露出中毒的表情。 姜一白看着她干呕了一会儿,轻轻咳嗽了两下,以示自己的在场。 “噢。”克里斯托终于回头看见她,“好久不见
,靓妞。”她扭着腰走过来。 好久不见?姜一白满头问号。 “克里斯托女士,请问找我过来有什么事情吗?非法拘禁是要坐牢的,我已经告诉过兰尼,我可以出卖我的手艺,但不能接受有人羞辱我的尊严,我只在一种情况下接受继续为你服务。” “对不起,我很抱歉。” “如果你不能诚恳地向我道歉……什么?” “我说,很抱歉之前对你说了那些话,你了解了我来自模特圈,我知道那不是侮辱人的借口,但是当你长期浸淫在一种有毒的氛围中,很多话你会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克里斯托边说边请姜一白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让人倒了两杯水过来,“兰尼告诉我他跟你说了吉吉的事情。” “是的。”姜一白点头,她喝了一口玫红色的水,一口喷了出去,脸皱得像个发了霉的橘子,“这是什么?!” “红水,圈子里的秘诀,用来排毒养颜的,一位来自哥伦比亚原始雨林深处的嬷嬷卖给我的,一般人有钱都买不到。”克里斯托用骄傲的口吻说道,“五百美金一杯,我看你脸色暗沉,印堂发黑,指尖泛白,发丝分叉,这对你有好处。” 可能是最近睡眠不大好。姜一白想着。 “五百美金一杯?!”有时候真的不得不说这些有钱人常常人傻钱多好诈骗。 姜一白腹诽着又喝了一口,她不在乎里面放了什么,她只想尝尝金钱的味道。这甚至根本不是红色。 “兰尼告诉你了事情的前一半,但我想告诉你它的后一半。”语毕,克里斯托面无表情地把剩下的红水一口喝完。 姜一白作洗耳恭听状,敬佩地看着这个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女人。 “你应该听说过伍德森先生,当年他在整个时尚圈呼风唤雨。” 姜一白点点头:“我知道他,前年的巴黎春夏时尚发布会,他赢得了满堂彩,我们圈子里几个熟人交口称赞,我很喜欢那件金属珠子串成的衣服。” 克里斯托舌尖抵住牙齿,轻轻咬了一下:“没错,伍德森先生不仅是古驰的设计师,手里也握着大量的模特和其他时尚资源。那时候我只是他手底下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模特,有一次子公司巴黎世家的秀,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选中我,我到了秀场看到吉吉,很高兴,因为之前我很崇拜她。” “我满脸笑容地上去和她打招呼,她无视了我,就像我这个人是透明的、不存在,我尴尬地站在那里,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了。走秀的顺序我排在她后面,下了t台,她故意走路很慢,在我路过她的时候假装不小心,尖锐的鞋跟踩到了我的脚背,戳出了血洞。然而这只是个开始。” “吉吉当时是大红人,所有人都要捧着她,哪怕她只是坨镶了金壳以免被人闻到臭味的屎,但是模特圈就是这样,几乎每个人都势利到极点。她有一群小跟班,负责吹捧她和欺负她看不顺眼的人,那时候我很天真,以为忍一段时间就好了,最终一切都会平息。但是随着我的忍让,这群人愈发变本加厉,一开始只是漏定我的餐食、或是给我拿容易发胖的食物,然后是往我的饮料里倒胶水,最终,在我的鞋子里放玻璃碎片。” “别那副表情,我不是逆来顺受的绵羊,可能约伯是,可惜我是神秘主义者,信奉灵修。最终我忍无可忍,选择了报警,警察给吉吉开了张限制令。然后你猜怎么着?没错,伍德森要求我撤销指控,否则他就中止合约,并且让我在整个圈子都混不下去。” “我气得浑身发抖,我来自尼加拉瓜,我的父母为了把我带到美国打死过两头熊,他以为我会为了面包和前途牺牲我的尊严,认为出生于第三世界的人们不敢反抗尊贵的白人,会为了息事宁人而忍气吞声,这,才是对我最大的羞辱。” 打死两头熊?姜一白一头雾水。 “你知道我接下来做了什么吗?我听完伍德森的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的办公室,直接去街上买了桶汽油和一个打火机,跑到了吉吉的豪宅,那时候她还没搬去拉斯维加斯,我点了她的房子,然后主动报了火警和911,我知道她不在家。最后我打电话给伍德森,要求他替我付保释金,否则我不确定下一个烧着的是不是他的房子,他的家人会不会在里面。”虽然她名叫天使·水晶,可她却没有一副柔软的好心肠。 “这就是故事的后半段,我欣赏跟我一样的人,姜小姐,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当年的影子,所以我选择了跟你道歉。适当的低头会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我见过太多因为傲慢而失去一切的拥权者。我再次向你道歉,请接受它,顺便,你为《火青春》的女主角设计的几套日常装和婚纱,我都很喜欢,希望你能替我设计出更漂亮的婚纱。” 姜一白有点惊奇:“你看了那部电影?”《火青春》实在不能说是一部好的片子,只
是她初来乍到,没有话语权,更没有选择权,有什么活便接什么活,经纪人已经尽力了。 “很棒的电影。” 姜一白低头思索,季绾那儿不会很急,他连角色还没配齐,这段时间并不算忙碌,虽然距离婚礼已不足一月,但给克里斯托做衣服很是来得及,想着她便表示同意:“好,但是请麻烦下次直接评价作品,不要评价作者。” 话音未落,射箭馆门外一阵脚步声,咔嗒咔嗒震动耳膜,众人目光都往方格木框玻璃门投去,熟悉的身影攸然出现。 “兰尼!”“霍利斯先生!” 兰尼·霍利斯身后跟着一群同样穿西装打领带戴礼帽的人,其中有男有女,有黑有白,气势汹汹,似乎来者不善。 那模样仿佛在拍意大利□□片。 “哇哦,我不知道你最近改宗西西里人了,是跟着这位管家先生认了教父?”姜一白出言讥讽。 兰尼没理会姜一白的不逊,反而冲她点点头,展颜微笑,然后迅速变脸,朝堂嫂走去:“安洁莉娜!姜小姐给我留言,说你热情地邀请她来做游戏,所以我带了几个朋友过来一起参加,没有提前通知你,我很抱歉。” 克里斯托表情冷淡,面色不济:“好久不见,兰尼!” “我们前天才见过面。” “你们这么多人,想来我这里免费蹭午饭?还是觉得我脾气太好,所以把这里当自己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又难道是最近没新闻,试图从我这儿挖点料。” “安洁莉娜,这话说得多难听啊,你是我的堂嫂,咱们打断骨头连着筋,都是一家人,这么生分做什么?你和我哥认识还是我妈保的媒,现在你的婚纱设计师也是我介绍给你的,我们可没从你身上捞过一分钱的好处,安洁莉娜,说话可得凭良心。” 克里斯托冷哼一声:“那你现在带这么多人是想干什么?怕我动手把你的朋友害了?” 姜一白给他留言的时候倒是没想到,对方会带着□□火并的架势来找她,这是信不过自己呢还是信不过堂嫂,这一家子的关系真是分外诡异。 兰尼低头看看纹样精致的地板,扯扯嘴角:“前车之鉴啊,安洁莉娜。” 吉吉的房子就是那个典型的前车之鉴,兰尼分明是怕克里斯托脑子一热,不管不顾,把人捆了就往洛杉矶河里一扔,或者封进水泥里,哪样结局都不会好看,她身上不能再惹上官司了。 可克里斯托如今位高气傲,被人捧惯了,又事关脸面,怎能忍得了被人如此恶意揣测,她一记眼刀冲兰尼飞过去:“真要说前车之鉴,你应该问问你哥对那个小白脸做了什么!” “伊森·格兰特?是琳达甩了他。” “你哥哥你了解的,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虽然他的确马上要成为我的丈夫,但人品就是人品。格兰特在节目里调侃了你哥的前几次婚姻,他就反手做空了格兰特买的基金,让格兰特血本无归,顺便花大价钱——意思是真的很大一笔钱,哪怕因此葬送职业前途也会令人心动的一笔钱,买通了高盛的一位分析师,引诱他入套,他要让伊森·格兰特倾家荡产。只因为对方调侃了几句话,要是这件事上了新闻,你哥哥进了监狱,那才叫前车之鉴,是不是,姜小姐?”克里斯托一字一句,说得认真,好像是故意说给外人听。 “我什么都没听到!”姜一白伸手要起誓。 莫名其妙卷入他人的家庭纷争,搞不好要招来杀身之祸的! “但是你已经听到了,放心,我保证jad不会把你封进水泥的。”克里斯托朝她微笑。 果然什么粉丝传的jad脾气好、人大度、又贴心的人设不可信,明星向来如此,聚光灯下美轮美奂、谦和有礼、幽默温柔,一旦帷幕落下翻脸无情、脾气暴虐、喜怒无常,戏里戏外、灯光亮起、皆是舞台,人人厌恶虚伪,却人人粉墨登场。 可这场戏姜一白不想帮他们唱下去。 “我敢确定你们说的这些事和我无关,不管你们有什么恩怨纠葛,但是我只是个裁缝,我要走了,祝你们好运!”姜一白一锤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