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顺着声音看过去。 出来说话的是恒王裴济,隆庆帝的四皇子,也是除了太子之外,成年皇子中唯一一个被封为王爷的人。 恒王向来以温尔雅,礼贤下士出名,此刻他负手而立,笑容温和,仿佛问的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问题。 这个问题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沈初手里的检索目录上。 隆庆帝皱眉道:“小沈爱卿,纸上有什么?” 沈初双手将检索目录呈上,“启禀陛下,纸上什么也没有。 臣刚才是故意诈孙洪,想让他亲口说出事情的真相,还请陛下恕臣无状。” 跪在地上的赵德倏然抬头看过来,眼底的冷意仿佛能吃人。 沈初勾了勾唇。 后悔已经晚了,赵德败给了自己的多疑。 内侍将检索目录呈到隆庆帝跟前,雪白的宣纸上只有检索目录四个字,确实并没有任何东西。 隆庆帝捋着胡须轻哼,“你倒是机灵,一招无中生有使得十分顺手。” 沈初一脸无辜,“臣辛苦写出来的卷宗管理办法,本是为了寻找卷宗方便,谁知却被无耻小人盗用,甚至拿来欺骗陛下。 臣没有人证物证,只能想到这招来证明自己。” 恒王在旁边一脸疑惑,“刚才分明听到有人说出现了什么图案?小沈大人刚才没在纸上动什么手脚吧?” 隆庆帝望向沈初的目光多了一抹怀疑。 沈初眨眼,“是吗?估计是刚才恰好对着日光,桃花宣纸在日光下能隐约现出桃花图案,各位大人一时看花了眼也是有的。” 朝廷各部衙门日常办公用的都是桃花宣纸,这种纸薄而韧性强,上面有帘纹,在阳光下看起来跟朵桃花似的,因而得名桃花宣。 一道清冷的嗤笑声突然响起,在安静的广场上显得十分突兀。 沈初顺着笑声看过去,裴渊站在左前方不远处,潋滟的桃花眼中满是讥诮。 她心头不由微跳。 这家伙笑什么? 不会那么倒霉吧? 她在接过检索目录的时候,就趁机将手上早就准备好的粉末撒在了上面。 这种粉末无色无味,但被火烤后会出现一些特定的形状,常用来处理特殊信件。 单凭桃花宣上若隐若现的桃花图案怎么可能引得孙洪和赵德入套? 她撒药的动作十分隐秘,自信可以躲过所有人的目光。 沈初想起前日被裴渊逼着喝“毒酒”时,她意图下药却被裴渊识破的举动,心中的自信顿时有些崩塌。 “老六你笑什么?”隆庆帝问裴渊。 裴渊勾了勾唇,“桃花宣确实在阳光照耀下会显出图案,能想到利用桃花宣的特性自证,小沈大人果然聪明,不过” 他故意拖长了声调停顿下来,侧目打量着沈初。 沈初被他看得头皮有些发麻,一颗心突然七上八下,脑海里迅速想着应对方案。 这家伙若是在皇帝面前揭穿她,她该怎么应对? 不过瞬间,她的后背就渗出了一层冷汗。 然后就听到裴渊轻笑:“不过,儿臣笑的是从儿臣这个角度看,小沈大人一身蓝色官服跪在地上,从远处看,只看到一只蓝色的鹭鸶。 儿臣以为那里趴着一只顶着蓝皮毛的鹭鸶鸟呢。” 裴渊一句话引得在场所有大臣纷纷朝我看过来。 有人甚至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沈初是五品御史,按制官服是蓝色的,上面绣的是一只鹭鸶鸟。 隆庆帝愣了下,也被逗笑了,甚至还眯着眼仔细打量起沈初,仿佛在衡量她跟鹭鸶鸟之间到底有几分像。 沈初你才是鸟,你全家都不是什么好鸟。 等等,顶着蓝皮毛的鹭鸶鸟,这话好似有点耳熟。 隆庆帝笑够了才轻轻嗓子,瞪了裴渊一眼,“说正事呢,险些被你扯远了。” 再转头看向沈初的时候,便没了刚才的那抹怀疑,反而多了一抹笑意。 “行了,小沈爱卿起来吧,别跪着了。 能想到利用桃花宣的特性自证,怪不得能想出这般妙的卷宗管理办法,朕没看走眼。” 沈初暗暗松了口气,“多谢陛下赞赏,陛下英明。” “小沈爱卿能献出这么精妙的管理制度,有功当赏,来人啊,赐沈初黄金
百两,房四宝一套。” 沈初连忙谢恩。 朝中不少官员看向沈初的目光都亮了许多。 沈初刚入朝就是钦点的五品御史,如今才不过五六日,又得陛下赏赐。 看来陛下并没有因为沈初伤害了六皇子而对他心生不满。 一时间众人开始重新衡量沈初的价值。 恒王看到这一幕,眼中不由闪过一抹沉思。 有功当赏,有过自然要罚。 隆庆帝冷冷扫了赵德一眼,宣布:“赵德失察,念在你在家养病的份上,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赵德脸色苍白跪下谢恩,退下去的时候看向沈初的目光满是阴鸷。 沈初并不在意。 如果说孙洪是督察院的老鼠屎,那赵德就是那个熬坏一锅汤的掌勺人。 她选择与孙洪对峙的那一刻,就注定站在了赵德的对立面。 大朝会在热热闹闹中散了。 沈初却被隆庆帝叫进了龙泉宫。 “知道朕为什么单独留下你吗?” 沈初摇头,“陛下有事吩咐臣?” 隆庆帝靠在龙椅上,笑了。 “其实朕早就知道卷宗管理办法是你编的,不是孙洪。” 沈初大吃一惊。 隆庆帝被她目瞪口呆的模样逗笑了,“怎么?想不明白朕既然知道是你编的,为何还要赏赐孙洪,提拔他为五品御史?” 沈初讷讷点头,心中却隐隐有些发凉。 隆庆帝道:“因为朕很好奇,想看看你在没有人证物证的情况下,是选择默默吃下这个哑巴亏,还是想办法努力证明自己? 事实证明,你做得很好,没有令朕失望。” 沈初捻了捻手指,心头堵的有些难受。 她辛辛苦苦写出来的东西,被别人占为己有。 就在她努力向所有人证明自己之后,皇帝却告诉她,一切不过是皇帝布下的棋局而已,只为了想看看局中人如何挣扎。 她很想问问皇帝,如果她选择默默吃下这个哑巴亏,会如何? 是以后只能窝在督察院做一个任人欺负的小御史么? 所谓的事实真相,所谓的公平正义根本就不在上位者的考量中么? 一股闷闷的无名怒火在胸腔游离。 然后她听到隆庆帝笑呵呵的问:“小沈爱卿就不好奇朕是如何知道检索目录是你编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