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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你叫什么名字?”艾利克斯从门口出去绕到后面,堵在餐馆后门,双手抱胸,半倚在门边,阻断了肉铺学徒的去路。 肮脏的污水绕过艾利克斯锃光瓦亮的tfrd冬季新款及膝鹿皮靴,汇入地狱厨房年久失修的下水道,上半身是在英国萨维尔街定制的男士款西装外套,一身搭配古里古怪,在她身上却分外的亮眼。 抬头看一头酒红色的短发塞满眼睛,单眼皮、鹅蛋脸,唇红齿白,气质舒然。 “托尼。”男人看了艾利克斯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拎着空了的蓝色塑料箱往外走,她顺着视线往下瞧,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右手手背斜穿而过,恰好有一根手指那么长,很深,看起来是积年旧伤。 “生活艰难啊,托尼。”艾利克斯意有所指地盯着伤口说。 托尼脚步一顿,看看自己的手,沉默了一下才回答:“命运是个贱人。” “有没有兴趣喝一杯,我请你,去隔壁马老的酒馆。”艾利克斯撇撇头,打了个不拐弯的直球。 “让杨家大小姐破费恐怕不合适,况且你的朋友还在等你。“他的观察力很敏锐,哪怕进门时目不斜视,未看他方,也注意到了瑟兰·捷拉纳。 “我跟我朋友打过招呼了,让她一个人回去,她住格林威治,娱乐活动很丰富。”虽然瑟兰·捷拉纳家中不富裕,可凭着同艾利克斯常年一道进出,靠刷脸也能进著名的科帕俱乐部喝酒看表演,事后挂账到杨天霸那里。 托尼依旧摇摇头:“我还要工作,杨小姐。” 说完,托尼不再搭理她,沉默着径直回了货车上,没有再和任何人讲话。 艾利克斯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咬咬唇,她是真的很喜欢他手臂的线条,一见钟情这种事,令人猝不及防,来的时候就像一道闪电劈向大地,惹得遍地惊雷。就算邀约被拒绝,对于此时年轻得过分的艾利克斯来说又有什么呢?她是杨天霸的女儿,脸皮薄可做不成事。而她向来风风火火如一团烈焰,要的就是一腔热情不烧成灰烬誓不罢休。 死缠烂打纠缠不休,艾利克斯脸比城墙厚,想着,艾利克斯绕回正门,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跟上前面那辆白色卡车。” 司机转头看她一眼,艾利克斯很上道:“我加钱。” 下一秒车身飚了出去。 车子开出去约莫一刻钟,到了兰开斯特路,远远看到前方通身漆成大红色的房子,货车在狗吠声中穿过小广场,拐过街角,然后在旁边的酒馆后门刹住了车,几个人下了车,捋袖子干活。 “金蔷薇骑士”店面不算很大,但在两条街区外租了一个巨大的仓,那个仓原本是生产玻璃的工厂,破产清算后卖给了“女勋爵”詹米·达戈里,这里实际上掌控了小半个地狱厨房的酒精运转,许多酒馆、餐厅、铺子都要从这儿进货,一个规模颇大的酒贩子中间商。 酒馆名字很特别,就叫酒馆,喜欢到这里喝酒的人通常就叫它“那个酒馆”,这里供的酒自然都来自金蔷薇骑士,两家店是同一个老板。艾利克斯不是没来过这里,但不管来几次她都不喜欢这里,没有衣香鬓影和风花雪月,尽是些乞丐、衣衫褴褛的底层工人和丧家犬,醉汉们摇摇晃晃喷云吐雾。 更重要的是,这里是塞尔维亚人的地盘,塞尔维亚酒瓶帮的头领詹米·达戈里,是只出了名的笑面虎,头一回看到死对头的女儿艾利克斯·杨到自己的地盘来吃饭喝茶,亲自出来寒暄招呼,甚至给她免了单,热情地欢迎她随时再来,最后希望艾利克斯能好心地在lp上给个五星好评。 至于为什么艾利克斯三番两次来这里,原因无他,詹米·达戈里有个帅气英俊又出手阔绰的小白脸儿子——科恩·达戈里,而艾利克斯向来是个喜欢冒险的人,且更喜欢迎难而上。 艾利克斯刷了卡下了车,给司机一个夸张的笑脸,悄悄跟在后面,她很奇怪,运酒的需要从金蔷薇骑士进货,但老唐与自己的父亲交好多年,偶尔节假日会在一起推杯换盏,他的肉铺从不做塞尔维亚人的生意,他的伙计怎么会到酒瓶帮的地盘来? 她带着疑惑,又凭借对这里的熟悉,等前头的人消失在酒馆后门好一会,才悄步进去,又轻轻合门。 酒馆大堂不算大,后厨及仓却占地宽敞、黑布隆冬,明显不是有暗门生意就是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艾利克斯记得,“酒馆”的黑咖啡、炸鱼薯条、煎牛肋排和樱桃冰淇淋都很不错,只是来这里的穷人多,喝廉价酒的酒客多,点这些菜的人少。 大抵菜单是给老板和来这里讲生意、谈合作的人准备的。 进去以后是“酒馆”的仓,里面开着几盏年久未换的日光灯,光线黯淡,空旷的地方放着一堆又一堆的木板条箱,外面用粗马克笔标着唛头,苏格兰威士忌或者英国啤酒,还

有进口的伏特加。 剩下的是没来得及放进冰的洋葱、白菜和苹果之类,乍一看并没有什么不合法的东西,艾利克斯狐疑,她才不信“酒馆”在背靠金蔷薇骑士的情况下,没有些洗钱、走私或是偷税漏税的门道。 再往前,隐约能听见人声,这里靠近后厨,酒馆的厨娘在扯着嗓子和小伙计说话,切菜的和杀鱼的在什么酒配俄罗斯干酪这个问题上吵架,然后被厨娘吼了一嗓子。 艾利克斯本人喜欢82年的拉菲,俗气,却管用。 厨房的声音像远在天边的闷雷,暂时响不到这里,但踢踏细碎的脚步声却打在耳膜上,微微震起尘土,艾利克斯立刻警觉地躲进一堆堆高的货物后,面朝墙壁,仔细聆听。 “达戈里,我这是在帮你的忙,现在查出来你们自己整改一下也就万事大吉,要是以后出了大纰漏才叫麻烦,尤其是年底缉私队、质量协会和食品监督局都在找机会冲业绩。我完全是一派好心。”一个刻薄的声音说道。 “别在这儿谈,今天有大事,我请你去利兹喝一杯吧。”另一个声音很熟悉,是詹米·达戈里。 然后她侧身对一旁的儿子科恩·达戈里交代了什么,便和对方离开了,脚步声渐远,说话声渐低,最后是大门的开合声。 “出来吧。”科恩·达戈里对着空气说道。 艾利克斯心脏一阵狂跳。 “达戈里先生。”这熟悉的口音,一个男人从暗门后拐出来,是托尼,艾利克斯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一眼,确实是托尼,距离两人对话不超过半个小时。 “托尼。”科恩语气中尽是云淡风轻,像是刚刚搞定了一个亿的大单子,和商业巨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互相吹捧谈笑间强撸灰飞烟灭的那种云淡风轻。 托尼冲他微微点头:“许久不见,别来无恙。”(ln ti n see, hare ) “多蒙照料,侥幸安好。”(thanks fr ar, ite d)两人机锋打得有来有往。 “听说你抢到《汉密尔顿》的票了?” 科恩皱眉:“你怎么知道?” “那天你连发了十条脸炫耀,我不得不知道。” “哦。”科恩淡淡,浑不在意。 寒暄到此结束,托尼不想再跟他扯些废话,开门见山:“科恩,你知道我是来干嘛的,劝劝你母亲,现在停下还来得及,打个电话也不麻烦,视频通话更简单。” 科恩从口袋里掏出一只万宝路,对准绿白硬装的纸壳磕了磕,绘金裹银的高档打火机窜出火苗,一丝烟雾升腾而起,他深吸一口,缓缓吐出一个烟圈,不急不慢道:“托尼,托尼 ,你还是这样,刚来唐人街的就是这样,那时候你跟在切科夫斯基手底下做事,你看不惯他喜好折磨流莺的不良习气,跟我来提意见,我说我管不住他,你就一气之下走了。现在你在老唐那里混饭吃,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你当老唐是做慈善的吗?他的肉铺怎么开起来的,你知道他和杨天霸背地里做了什么?这你怎么就不去劝劝呢。” 托尼双手紧扣,规规矩矩地垂在腰前:“这不一样,你们做脏事,我管不着,但脏得有脏的底线,收保护费是一回事,而把别人抄家灭口是另一回事,这不一样。” 科恩眯了眯眼,仔细瞧他,不由叹气:“我承认你说得很有道理,但问题是,这件事光我们酒瓶帮一方可做不成,黑街兄弟会不是毫不知情等人侵犯的圣洁新娘。我们为此准备了一个月,杨天霸也是,附近三条街上布满了眼线和人手,不是我说一句话就能阻止的。” 听这话意思是今天黑街兄弟会和酒瓶帮要火并,万事俱备,只差动手。艾利克斯心里一沉,完了,她来得这可真不是时候。 为什么她一点消息都没收到?她是很久没回家了,可又不是失踪断联了。 “只要你愿意停手,这都不是问题,铺子、生意,还有钱,都可以谈,杨先生本来就不是很想与你们动手,他一向喜欢和和气气的。” 科恩摇摇头:“你不明白,托尼,这件事——原本就是我一手促成的。” 托尼震惊地抬头,眼中全是难以置信:“你!”两年前他还不是这样的。 “是我,老达戈里到了该退休的年纪了,可她迟迟不愿意把手里的生意和权力交给我,我只能另外想想办法,证明一下自己了。” “不惜搭上这几条街区无数条人命?” “不惜搭上这几条街区无数条人命。”佯装出来的翩翩风流公子的气质褪尽,心狠手辣的本质暴露无遗。 空气中的沉默轧得密密实实,许久,托尼才开口:“你变了,科恩。” <

> 科恩也默了默,道:“人都是会变的。” “从前你开车看到路边有乞丐在冬日的大雪里,喝醉酒不省人事,你会下去给对方披上外套,再拨打911等救护车来。在迪士尼游乐场,遇到买不起钢铁侠面具的小女孩,会买下来送给她。你说你管不了切科夫斯基,但是后来我走了,听人说他被赶出酒瓶帮,最后死在仇家的枪口下。” 这一次科恩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艾利克斯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最终他抖抖嘴唇,说道:“就像我说的,人都是会变的。好了,咱们叙旧也叙完了,这一次看在以往那点交情的份上,我放你一马,你走吧,下一次,恐怕就没那么好运了。” 一阵急促的苹果经典手机铃响起,科恩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力碾了两下:“喂,什么事?” 随即又隔空点点头:“我知道了。” “出来吧,我的老朋友,你已经被发现了,这个仓装了六个红外线摄像头。” 艾利克斯内心咯噔一下,然后感到血压一阵飙升,直冲天灵盖,她从货堆后走出来,故作轻松地同科恩套近乎:“嗨,帅哥,自从上次一别,足足有大半年了,你都不回我s消息,害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这倒是她夸张了,也就和瑟兰·捷拉纳念叨了两天,就把男人抛在了脑后,瑟兰·捷拉纳嘟囔着这种小白脸没什么好来往的。 托尼目光转向艾利克斯,深深看了她一眼,眼神里藏了些好笑和阴沉。 皮靴轻轻踏过烟灰,在水泥地板上磕出微响,响在艾利克斯的心脏瓣膜上,科恩没搭她的话,等她站定,才阴恻恻地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啖笑:“你今天来得真不是时候啊,艾利克斯。” “确实啊,如果不是我来得不巧,我还真不知道十六岁就会活剥兔子皮的小达戈里还会给乞丐批外套,您什么时候变成大善人的?真是件新闻,看来我错过了很多。”艾利克斯阴阳怪气道,科恩男女通吃的癖好但凡常年在这片混的人尽皆知,也就那时刚来唐人街的托尼不清楚里面的首尾。只是通过扮无辜、装爱心的方式来勾引男人,也过于老土了。 被人戳穿伪装的科恩倒是不生气,脸色未变:“我的事是新闻,你倒是一如既往,追着长得好看的人到处跑。”说完,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托尼。 艾利克斯尴尬地咳了一声:“听你们的对话,今日是有大事要发生。” 科恩仿佛很惆怅似的,用遗憾的口吻说道:“就像我刚刚说的,你来的真不是时候。” “我明白,仇人见面,分外尴尬。” “不,你不明白。”科恩顿了顿,接着道,“你来得,真的,很不是时候。”语气僵硬冷冽,像淬了冰的刀子,寒光闪烁。 艾利克斯僵住了,这时她突然听懂了,这是个警告、也是个威胁,意思是今日必然要见血的,他们之中必然有一个要走不出这个仓,很大概率是她自己。因为她此时手无寸铁、亦手无缚鸡之力,而科恩,不管是穿西装还是穿运动衫,身上总是会带着他那把勃朗宁。 至于托尼,恐怕也不会好心到在勉强保住他自己的命的同时来帮她一把,毕竟,这可真的是要命的。 果然,科恩不紧不慢地从被冲锋衣盖住的腰侧的枪套中拿出了那把熟悉的勃朗宁,打开保险,不顾从前的脸面,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艾利克斯的脑袋。 说是熟悉的,因为这不是艾利克斯第一次被科恩的这把勃朗宁抵着脑袋,就在四年前,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刚刚报出自己的名字,下一秒就被枪抵了头,科恩是个戒心和警惕心都很重的人,艾利克斯甚至怀疑他有轻微的被迫害妄想症,她报了名字,科恩脸色一变,气氛剑拔弩张,最后是黑街兄弟会手段老辣凌厉的“外交官”——专门处理对外关系的二把手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劝服了科恩。 很可惜,此时外交官不在这里。外交官不在地狱厨房已经很久了。 艾利克斯心脏沉到了胃里,面色不霁,托尼也是脸色一变,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场景。 “悠着点,科恩,结仇容易消怨难啊。”托尼劝道。 “你来得晚,可能不大清楚,酒瓶帮和黑街兄弟会,原本就是不死不休的,自从我母亲的情人杀了他们的二把手,而我母亲非要保下那个该死的小白脸,这仇,就没有解开的可能了。这场仗,早就该打了,甚至打得太迟了。” 而他也不喜欢艾利克斯,不喜欢她那时没完没了的纠缠,不喜欢她三番两次跑到自家地盘的挑衅,不喜欢她狗仗人势靠着父亲漫天撒钱的作风,不喜欢她浮夸又造作的穿衣风格和行为处事,更不喜欢她活得没心没肺不问世事不管家族,而自己却活在提心吊胆腥风血雨的黑暗、阴谋和算计里。 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儿讨他喜欢的

地方,他想一枪崩掉她的头很久、很久了,久到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艾利克斯笑得神采飞扬,哪怕脑袋在枪口下,也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只要等着别人给她擦屁股就好了。 就好像她是阳光下的牡丹花,而自己是阴影中的蟑螂,见到太阳就人人喊打。 所以这一枪,他真的等得太久了。他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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