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羊师兄明念不知仙岁几何,但反正看着不过二十出头,只比肖白大上少许的样子。性子也比稳重持正的明悟活泼不少。
见到肖白,他的第一反应是立刻把手中正在把玩的一颗核桃大小的石雕纳入怀中,然后瞪大眼,“你怎么又来了?不是才给了你一把飞剑?”
肖白翻了个白眼,“二师兄你有点出息行不行?不要跟个守财奴一样好吧!再说,难道我来就只有要东西这一个目的吗?你至于防我跟防贼似的?”
肖白说着,在明念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明念怀疑地斜视着肖白,怕粘上脏东西一样起身,蹿了一位,换了个椅子坐下,“第一,你每次来都说不是要东西,但你每次走都会顺走一点东西。第二,我要真防你跟防贼似的,早在外面设下禁制,哪怕顾念同门之谊,不会不让你进门,也会你一来立时提醒。”
肖白抬着下巴想了想,“这样说来,师兄待我还真是不错。”
明念仿佛受到天大委屈,“不错?我待你何止是不错!简直是再好也没有!”
肖白一只胳膊搭在靠近明念一边的椅子扶手上,扭身将半个身躯的重量压在胳膊上,冲着明念的方向前倾着身子,笑嘻嘻地道:“既如此,师兄何不让我瞧瞧你怀里的那个?”
明念瞬间怒气冲天,“给本尊者滚!”
随着明念的话音落下,肖白突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像是一个无形的炮弹,直冲着他的门面而来。
在炮弹的冲击下,肖白连人带椅子一起被推出去老远,直到哐当一声撞到墙壁,才猛地停了下来。
肖白虽眼冒金星,但本能地在最后一刻抓住了椅子的扶手,免于被反弹的力量掀一个五体投地。
不等他完全回神,他屁股底下的椅子自动滑回到原位,之前纷纷让路的其他家具也回到原来的位置。
肖白倒是毫发无伤,就是被吓了一跳。“不带一言不合就上法力的好吗?你这是欺负我没有筑基!”
明念嫌弃地瞅了肖白一眼,“外门中没筑基的小弟子多了,可你看哪个是一点法力都没有的?你也就是仗着机缘巧合下救过师叔一命,才得以在这昆仑山上如此逍遥快活了。”
“不过,”他话音一转,多了些语重心长,“凡人寿命,不过须臾百年。就是有延寿丹,也断不可能永远延寿。师叔从未收过徒弟,收下你,虽是为了却因果,于你却是莫大机缘。这人世间,如你这般造化的,乃是少数。你若不珍惜,不说对不住一心护你的师兄,更是对不住你这天大的运势。”
肖白洒然一笑,“运势有什么好对得住、对不住的!”系统给的奇遇等级S,再好的东西,强买强卖也失了趣味。“至于师兄,他老人家不是常说‘命有天定,得失是缘’?若我只得百年寿限,也是天定,强求不得。”
明念无奈地摇摇头,作为掌教大师兄的常年操心对象,他在肖白这也算是体会了一把操心到白头、熊孩子还是熊的蛋碎感觉。
从怀中掏出核桃大的小石雕,放在桌上,明念万念俱灰地闭上眼睛,摆手道:“拿去吧,拿去吧。让我买一个月清净。”这是肖白之前耍赖讨东西时常说的,要明念拿好东西买清净。后来明念也自发学会了。
肖白却不急着把战利品纳入囊中,“我这也是为师兄好。掌教师兄不也常说,师兄您对这些器物的执念也太深了。修道者,万物皆浮云,惟本心不破。师兄沉湎俗世器物,要一件肉疼一下,这可不是修道者之心哪。”
明念静静地任肖白把耍嘴皮子的话说完了,才猛地睁开双目,他一向嬉笑怒骂的脸上,难得地竟显出了几分肃穆之色。他的目光如炬,“油嘴滑舌,道理都修在嘴上,如何入得了心。师兄说你悟性罕见,璞玉待琢。我看你却是心中根本没有一个‘道’字,不仅没有,还自以为聪明,到处卖弄。燕雀嘲于鸿鹄,说的就是你这样的。”
肖白被他如有实质的目光盯着,几乎望到心里。
他从前一直觉着比起明悟来,动不动就跳脚、痛骂的明念实在不像个活了几百岁的仙人。不仅是因为他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相貌,还因为他活得太过有血有肉,跟什么德高望重、世外高人的形象实在是相距太远。
只有这一刻,肖白才觉着面前的这位,的确是配得上他真实的岁数。他的洞察和锋锐,都深深地隐藏在那直来直去、率性恣意的外表下,只在需要的时候,才冒出头,刺你一下。
只是,肖白从前其实没有真正了解过明念,而明念也没有真正看透肖白。
肖白在生人面前,一向都看着软棉,像是没有脾气,极好说话。只有混熟了,或他特意显露,才会发现他油嘴滑舌、不让机锋的一面。不过,真是辩到无可再辩,纯打嘴仗时,他也从不介意服软认输,再回到那个别人说什么是什么的好说话样子。
但偶尔,肖白的心头也会冒出一点点好胜的苗头,压都压不下去。
“师兄说我心里没有‘道’,可‘道’是什么呢?我在昆仑半年,只听说入了‘道’,便可提升境界,突破寿限。之前睢阳真人来与掌教师兄话别,说他境界停滞,大限已到。我也只听他哀叹消亡难避的悲情,却没听他说再不能悟道的遗憾。那到底,我们修道,所求的是‘道’本身呢,还是法力无边、长生不灭?”
明念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向乖巧的小兔子,一旦亮出利齿来,才发现是淬了毒的。
肖白似是要辩一个输赢,然而明念心里却没有输赢。
说到底,所谓“道”,无论祂究竟是什么,于明念而言乃是天生的信奉。他从不怀疑祂,也从不质疑祂。“道”既是一种无可名状的信仰,也是万物运行的法则。祂太过理所当然,反而没有讨论或追问的必要。
而对肖白而言,道可道非常道,再神乎其神,它也不过就是个哲学概念罢了。明念的“道”和肖白的道从根本上说其实并不是一个东西。但不管是否统一,都不影响肖白作为一个无信仰主义者对它的冷眼旁观。
这是两人的根本分歧之所在。
也是肖白与这整个九州大地格格不入的根源。
但暂时,连肖白自己也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就在这师兄弟两人气氛僵持时,一个活泼跳跃的少女跑进来,边跑还边喊,“师傅,师傅,小师叔,小师叔,我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