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尤体贴的问苏瑾月,“如果你不想去,我替你去,怎么样?”
苏瑾月笑着贴近他,“我不要你乱开杀戒。你们下凡来,不是不能随便更改凡人命格么?”
无尤捧着她的脸颊,怜惜的摩挲了几下。
临近动手的这一天,无尤见苏瑾月迟迟没有任何行动,问她:“月儿,你上次还去察看了一番,这次你不用去么?”
苏瑾月换上黑色夜行衣,背好佩剑,轻声说道:“我想亲自去当面问一问。不过,我害怕自己会心软,你和我一起去,你帮我问问清楚。”
无尤和苏瑾月在夜深人静,悄悄藏身在城隍庙之外。
荒郊野外一座孤零零的城隍庙,于天大地大之中毫不起眼,里面只有昏黄色的一灯如豆,灯光将一个人的影子投射在斑驳陆离墙壁上。
影子影影绰绰的下面,坐着一个男人,正低着头写些什么。
苏瑾月拉好脸上的黑布,低声对无尤说道:“无尤,你先去跟他聊一聊,我会在合适的时机出手。”
无尤浅笑着点头,然后举步,坦然走进去。
苏瑾月背靠着墙,默默看着天上一轮残月。
无尤施施然走到男子背后,装作刚看见此人,抬手作揖,“兄台,在下错过客栈,不知可否与您一道在此歇息一宿?”
对面的男子连忙放下纸笔,站起身回礼,“这位公子太客气。城隍庙建在此处,本就为了行众人之方便,又不独属于某个人。请自便。”
无尤礼貌点头致意,这才走到墙角坐下。
无尤仔细看了看男子,一身落拓,浑身的气质极是落寞,身边只有一卷纸笔,隔得不远,摊开了一张凉席,破旧凉席上胡乱放着一个小包裹。
无尤笑问:“兄台,怎么像是孤身一人闯荡江湖的样子?”
男子苦涩的笑了笑,“在下年过不惑,却一事无成,岂敢用闯荡江湖四个字?”
无尤伸手举过两坛酒,笑道:“宜州的梨花白。长夜漫漫,与兄台对饮,如何?”
男子在桌子上寻找了半天,才扒拉出半碟子蚕豆,手足无措的端了过来,尴尬笑道:“见笑。一直囊中羞涩,只有此物下酒了。公子,在下名叫刘叶,今夜得遇公子,幸甚。”
无尤心道,只怕这是你人生中最后一个夜晚,你还是不要觉得幸运为好。
窗外的苏瑾月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却觉得这个刘叶的声音十分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
无尤和刘叶半坛子酒下肚,两个人的关系就一下子熟络起来。
无尤笑道:“看不出来,你酒量这么好。听你说话不像是个江湖客,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
刘叶喝得满脸通红,一把攀过他的肩膀,嘻嘻哈哈道:“什么江湖客?我原本就不是江湖客。我家原来有十几亩那么大的宅子,丫鬟小厮几十个,朝中清流,家财万贯,祖父是致仕的三品大员,后来带着我们荣归故里。我虽说仕途不顺,但是我辞官回乡也是个富贵闲人。我的前半辈子,很是风光过。”
无尤喝了一大口酒,笑着摇摇头。
刘叶用力拍拍他的肩膀,“你不信啊?不过,说出来,没人会相信。”
无尤问道:“后来呢?”
刘叶哈哈笑起来,“就你聪明,知道问后来。后来,我辜负了我的发妻,害死了我的长子。从那以后,我就厄运缠身,祖父中风去世,没过几年,爹娘也都接连撒手人寰。我又不善于管家理财,渐渐的开始坐吃山空。后面娶的那一位,是个河东狮,恨我心里总想着前妻,家里每一天都闹得鸡犬不宁。
“再后来,我和她生了个女儿,日子刚刚好过一点点,哪知道,女儿还没过满月,就被黑心的奶娘抱出去卖了换钱,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女儿是死是活。女儿丢了以后,她日夜痛哭,最终神智失常,有一天趁我不在家,跳井自尽而死。我万念俱灰,知道这一切是我的报应。我也嫌宅子是个不吉之地,干脆一把火烧了,再也没敢回去过。”
无尤长久的沉默着,这跟云英说的差不多一致,就是不知道苏瑾月想作何打算。
刘叶猛灌了自己一大口酒,盯着无尤,“窗外的朋友,是跟你一起来的,就请她现个身吧。”
无尤一愣,然后就见苏瑾月双手紧握着走了进来,她目光冰冷的死死瞪着刘叶。
苏瑾月心想,像这种朝三暮四,花心不已的男人,确实是该死。
苏瑾月看清了刘叶的脸,却一把拉下脸上的黑布,惊诧道:“是你?你就是刘叶!”
刘叶看了看苏瑾月,笑道:“你身上的伤口都好了吧?我的药可还管用么?”
苏瑾月皱眉,心绪复杂的看着刘叶,刘叶就是那晚救了他的大夫,她却一直忘了问他的姓名。
苏瑾月缓缓抽出佩剑,冷声道:“你确实是救过我的命,可我今天……”
刘叶平静的截断了她,“可你今天是来杀我的。”
苏瑾月默默点点头。
刘叶忽然身体往后一靠,懒散的笑道:“我什么都不能问,因为你什么也不会说。好吧,这些年,我每一天都在思念我的一双儿女,他们不在世上已经很多年,想必他们也在思念我这个做父亲的。你今天送我去地下见他们,我们就一家团圆了,再也不用分开。你动手吧!”
苏瑾月淡淡道:“在你死之前,可有什么想说的么?”
刘叶靠着墙,露出一副回忆往事的神态,他竟然笑了,“我给你们讲讲我的大儿子吧。这世上,也就我一个人还记得他了。等我死了,再没有人会知道他曾经存在过。哪怕如此短暂的,只活了两岁。”
无尤走过来,牵着苏瑾月的手,跟她并肩站在一起。
“你们俩还没成亲吧?所以你们不知道小孩子有多可爱。他刚生下来的时候,粉嫩嫩的一团,我都不敢抱他,就怕弄疼了他。他那么乖,躺在他娘身边,很少哭闹。后来,他长的飞快,一岁不到,他就已经可以满地走了。可是,后来,我爹娘不喜欢我发妻,硬逼着我娶了一房小妾。你们知道,家里有两个女人,天天都是争风吃醋的事,我心烦不已,后悔的很。那个妾氏,闹着要我陪她回一趟娘家,我就陪她去了。哪知,几天以后回来,我的大儿子竟然被一场高烧夺了性命……”
他还没说完,无尤就见苏瑾月出了手,一剑劈在刘叶的肩窝,刘叶的身体一矮,面色如纸,肩膀处很快被血洇透。
苏瑾月气的声音都在抖,“你就是这么当人父亲的!他生病不治的时候,你在哪里?!你现在口口声声说后悔,你有资格后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