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妖翻出几丈远才堪堪躲过这一击,喉间一阵腥咸,张口吐出一口血来。然而还没等他擦掉血迹,东方璃手持怀烛已抵在他眉间,剑尖离眉心不足一寸。
怀烛冰冷的剑意一丝一丝将他所有的感觉,变得只剩一个冷字。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碰巧罢了,你只是不小心走进了我的迷阵里。”谷修怀解释道。
蜃妖多想冷笑一声,但实际上他连嘴角都扯不起来。他以为自己足够聪明,将幻境钻研的足够透彻,结果却一无所知的一头掉到别人的陷阱中。
是自己坐井观天太久,还是人族没有凋敝反而越来越强了呢?
蜃妖抬头又看了东方璃一眼。
音音从东方璃身后探出半个脑袋,道:“输给他你也不亏,你是输给了会成为世间第一阵法师的人。”
这下蜃妖嘲笑都懒得再笑,直问道:“败者为寇多说无益,说吧,你们想怎么样?”
想讨回公道或者说最恨蜃妖的人不是音音他们,而是花城所有因他死去的亡魂。
主簿在蜃妖面前现了形,不知是不是即将了却心愿,他此时的身影尤为浅淡,像一团虚虚实实的雾气,这团雾气用尽了全部力气,攥紧的拳头包裹了几年的怨与冤,最终只是穿过了蜃妖的身体。
蜃妖道:“原来,我是败在了你手中。”
“这是满城人的命,不是你眼中有输有赢的游戏!”主簿似不忍的闭了眼睛。
蜃妖咳了两声,血沫呛在喉咙里憋出他脸上淡淡的血色:“我想知道,这些年你是怎么躲在花城的?就算知道你死了,我可没放弃找你。”
当年蜃妖先杀了几个守护花灵的宿主,再装作其中一个人的样子混入其中。当主簿开启花神与花城的契约抵御蜃妖入侵时,自然是以失败告终的。因为守护花灵找寻宿主最佳选择是新出生的婴儿,其他则需要缘分和天时,蜃妖一次杀害的不知有多少,肯定不止一个南松,没有宿主的花灵与有宿主的花灵,不能结成成完整的契约。
阵法失败不假,但每一任城主都是由守护花灵选择的,情急之下它们自然知道该守护的是谁,当下就掩护城主逃跑了,并为他用残存的法力在城主府造了一间主簿室,藏匿身形。
可惜没有宿主的守护花灵很快也会面临休眠的后果,快到休眠时它们选择分散在花城的任何角落,无法再保护城主,而正当这时,音音他们来到了妙海花城。
主簿的身形越发淡了,可即使是一团雾气,音音还是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浓得化不开的悲恸。她心里一抽,这种感觉像不是她的一样,而这种情绪不受控制,如同躲在一个身体里看另一个的人的感觉,在钟鼓泉见到神女的时候也出现过一次。
“怎么了?”东方璃捕捉到她的不对劲后问道。
“我没事,应该是这几天太累了。”
“把花城剩下那些人的魂魄还回来吧。”主簿道。
蜃妖往后一躺,离开抵在眉心的剑尖几寸,道:“魂魄可是上等的滋补物,被我享用过的魂魄,便是还有剩下,还回去恐怕也......”
人的魂魄一旦不全,能变成什么这些人自然知道。
主簿捏紧了拳头,多年仇恨到了该解的这天,他发觉自己的内心空落落的,没有根系,不知再何去何从。
“那也好过,死。”
一个一个残魂碎魄从蜃妖身上飞离出去,他此时的情况也不比主簿好多少,如果还有什么区别,大概就是他再虚弱,也能维持着实体。
这些残魂碎魄飞出去的时候,音音能隐约辨出有一些是属于扶风观道士们的。等到魂魄全部飞离出去,主簿拜倒向东,长叩首道:“花神和花城先祖在上,不肖子孙南无妄愧对先辈,不敢求得原谅,但花城除我之外再无罪人,还望花神眷怜,继续庇佑花城,让往生者安息。”
主簿朝拜的时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只在一个空档的功夫,蜃妖忽地向右逃开,下一步就能逃离阵法的范围了。
但谁也没想到毕方从没放松对蜃妖的看管。在他落地到右边的同时,毕方煽动他前面的风,又将蜃妖扇了回去,直直的撞入怀烛的剑身。
蜃妖难以置信看着从背后捅到前胸的剑,嘴角流出的血覆盖在原本就有的血迹上,很快染红了整个下巴。他再次抬头看了看东方璃,动了动嘴巴,不知是情不自禁的痉挛还是想说什么。
东方璃则面无表情的回看了他一眼。
怀烛身上沾染了血迹,清亮的剑身一片污浊。剑灵轻飘飘的从剑身飞离出去,它自己的力量还不足以洗去妖血沾染的污秽,只能向东方璃寻求帮助。
蜃妖灰飞烟灭化成一阵云烟,什么也没有留下,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只有不小心低落在地上血曾证明他确实存在过。
但血迹终究也会干涸,再被雨水冲刷过,还是什么都不会留下。
无论妖、魔还是神,生前无论有多强大,死后还是和人族一样回归天地,留下的痕迹也并不比人族多多少。
变成真身的毕方有半颗树一样的高大,他一分一分的缩小身体,越来越不自在,最后嗫嘘又强装镇定的说道:“他……本就是作恶多端,就算是死,不过是罪有应得。何况……”
何况?何况什么呢?何况音音这次看都没看他。
但蜃妖的确是咎由自取,音音没有理由责怪他。可是音音此时的样子,又不由让他想起神女。神女不喜欢杀生,当年也是这样沉默的看着他。
毕方缩回寻常鸟一样的大小,飞回到谷修怀肩头再也不动了。
主簿依旧在跪拜,他似要一直这样不再起身,就着这样的姿势消散,再向他心里的花神和花城先祖请罪。
“在心里信奉一个虚无缥缈的信仰,不如多看清楚眼前一切,你既能相信我们败得了蜃妖,为何不再信一信我们能修复残魄?”
闻言,主簿总算是抬起了头,尽管他满心疑虑,仍是问道:“此话当真吗?”
“真与不真,总得要试一试才知道。”音音看着脚下,她对着主簿说话眼神却没落到他身上,之前离她最近的东方璃,现在也拉开了距离。看起来像站在他们间孤立无援,也像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只有璃音在她身边打着转,一如往昔。
“带路吧,就算在蜃妖眼皮底下,相信你也有办法安排得了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