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辽国。
朝阳斜照着无虑山,照着山中令人目不暇接的奇峰怪石、千姿百态的苍松翠柏、水丝如帘的石棚飞瀑,与漫山洁白胜雪,暗香幽然的梨花,真可谓人间仙境,壮美瑰丽。仿佛一幅恢弘博大的泼墨画卷,给人以美的享受和无尽的遐想。
站在绝顶,前可远眺波光粼粼的大海,后能望见一座古香古色、雅清新的院落,院落的大门上刻着苍劲端庄的三个大字——望海堂。
这座望海堂建于辽国初年,年代虽不久远,但凭着眼前如诗如画的美景、堂内浩如烟海的古籍,以及现任堂主穆廖的威名,而驰名于整个大辽,甚至整个天下。
此刻望海堂前,一株盛放的梨树下,一位紫衣少年正在练剑。他的面容虽还略显青涩,剑法也略显生硬,但伴随着不断落下的花瓣飘然而舞,仍让人看得心醉神驰。
几個同门师兄妹,有的站在崖边闲聊,有的坐在门口台阶上看他舞剑,世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美好得让人忘了自己还身处人间。
紫衣少年舞罢,坐在门口的两个少年大声鼓起掌来。这两人一个高鼻深目,面似淡金,一个身材魁梧,一脸神勇。他们衣着华丽,都不似寻常人家的子弟。
高鼻少年称赞道:“宇师弟,你这套剑法练得愈发老道了,若是再练上几个月,我这个做师兄的可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魁梧少年则大笑起来,“哈哈哈,宇师弟,日后你若为大辽效力,一定是我大辽的虎将,若你为宋国效力,也一定是我萧挞凛的劲敌,无论是哪种都痛快得紧!”
宇延懿缓缓收起宝剑,笑道:“耶律沙、萧挞凛,你们都是我宇延懿最好的朋友,日后不管你们站在哪边,我宇延懿都一定和伱们站在一起!”
这时一位身着青色长裙的少女,从望海堂的大门走了出来。她缓步走到宇延懿身边,从怀中取出手帕,轻轻帮宇延懿拭干额头上的汗水。
耶律沙和萧挞凛见状,起哄道:“耶律师妹,好偏心啊!你永远只知道心疼宇师弟,从来都不想着关心关心我们,你怕是看上宇师弟了吧!”
青裙少女毫不掩饰的点点头,紧接着把头靠在宇延懿的肩上,笑道:“我就是看上宇师兄了,我耶律汀此生非宇师兄不嫁,嫉妒死你们!”
宇延懿的脸微微发红,两只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了。他侧首望向这个肌肤若雪,天真烂漫的少女,只觉全身起了一团火,万语千言都哽在心间,却连半句都说不出口。
半晌,他才从怀中取出几支娇艳欲滴的鲜花,有点羞涩的道:“耶律师妹,你上次说后山的鲜花开得好看,我帮你采来了。”
耶律汀见到这些鲜花,笑得比花还娇。顿时高兴的踮起脚亲了宇延懿一下,随后又担心的道:“宇师兄,后山常有毒蛇猛兽出没,这些鲜花旁更是长满了荆棘,你何必为了我的一句玩笑,就冒险去采花呢!”
宇延懿微微一笑,“耶律师妹,只要能让你开心,别说只是去采几支花,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愿意为你一闯。”
耶律汀感动的点点头,美丽的双眸中涌现出澄澈晶莹的泪花,“宇师兄,你对我真好。此生与你相守,是我最大的心愿!”
不少同门此时都把目光投在两人身上,有人眼中满是嫉妒,有人眼中满是祝福,还有人眼中满是惊奇。耶律汀毫不在意众人的看法,仍然亲昵的和宇延懿说着话。宇延懿却感觉浑身不自在,正想引开话题,这时一个年轻的小厮急匆匆的跑上山崖。
望海堂中的弟子大多来自辽国赫赫有名的家族,谁的府中没有几十个小厮。这些小厮经常受府中差遣,来山上传送家或送些衣物和吃食。弟子们习以为常,起初谁也没太在意。待这个小厮跑到近前,众人才发现这个小厮十分面生,而且神色间满是悲伤与焦急,众人这才觉得事情或许有点儿严重。
这个小厮跑到宇延懿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目中不断流出血泪,声音更是哽咽得几欲失声。良久,他才尽量压制住心中的情绪,用颤抖的声音道:“少……少庄主,咱们庄中出事了,庄主、夫人以及无数丫鬟小厮都……都被斩首了,只有我冒死跑出来为少主送信,您听我一句劝,此生此世可千万别回金陵城啊!”
宇延懿闻言眼前顿时一黑,只觉胸中气血翻涌,喉头一阵腥甜,口中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多亏耶律汀一把扶住他,用力按住他的人中,这才没有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宇延懿才缓过来一些,他脸色惨白,焦急的问道:“快说,庄中到底出什么事了!是谁杀了我的父母和家人?”
小厮全身不断发抖,欲言又止,可双眼却下意识的望向望海棠。宇延懿一愣,不敢相信的问道:“莫非我父母的死,和我师父有关?难道是他下的毒手?”
“少……少庄主,虽不是他下的毒手,但确实与他有关。”小厮喘了几口粗气,继续道:“少庄主,您还记得六年前和您师父一同来到我们庄中的那个人吗?他不是旁人,正是昔日的武林盟主、燕国皇帝慕容燕云。就是因为他的到来,给了知州刘玉巴结皇帝老儿,报答他义父符彦卿的机会!”
旁人也许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宇延懿却已猜到了八九分,愤怒的道:“你的意思是狗官刘玉为了立功,而指认我父母窝藏朝廷要犯,并杀良冒功吗?”
小厮连忙点头,“少庄主说的一点儿不错,事实如此!如今庄主和夫人都已经不在了,您可是金陵宇氏唯一的骨血,也是昔日北周皇室所剩无几的嫡传后裔了,所以为了金陵宇、为了北周皇室,您一定不能再有闪失了!”
宇延懿握剑的手,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悲愤道:“我宇延懿身为男儿,如果连父母的大仇都不敢报,苟且活在世上还不如去死,至少不会丢了我父母和北周皇室的脸!”
小厮忙阻拦道:“不可,少庄主!宋国兵强马壮,谋士如云,猛将如雨,当今天下除了辽国,谁是它的对手?就连一代雄主慕容燕云,都败在宋人手下,以您一人之力如何报仇?”
宇延懿毅然道:“不必再说了,此仇我宇延懿必报!”他说完看向耶律沙和萧挞凛,道:“两位兄弟,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家中的实力在辽国也是数一数二的,是否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他以为凭着和两人往日的交情,一定能听到他们的爽快回答,哪知耶律沙叹了口,“唉,宇师弟,虽然你我情同手足,可我却是辽国贵胄之后,如果贸然助你只怕会引起宋辽争端,到时候局面无法控制,我岂不为千夫所指!”
萧挞凛也道:“耶律师弟说的没错,我族姊虽贵为一国之后,一声令下可调动千军万马,但恕我不能为了我们的交情,便擅自促使两国贸然开战。一但辽国战败,我们萧氏一族就会永远成为大辽的罪人!”
宇延懿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俯首望向耶律汀,柔声道:“耶律师妹,我相信你一定会帮我的,对吗?”
“这……”耶律汀脸上的表情慢慢僵住,取而代之的是纠结与无奈。她的父亲是当今辽国国主耶律贤的族弟,而且兄弟两人感情甚好,如果他真的要求辽主出兵,或许耶律贤真的会答应他的请求。
但万一辽国战败,这样的结果绝不是耶律汀能承担的,也不是他父亲耶律襄能承担的,甚至连国主耶律贤都未必担得起。再热烈的爱情在家族声望面前,在国家利益面前,在本国百姓的生死面前,也会显得渺小,显得一不值。
耶律汀不知自己该怎么说,好像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无论怎么说,结果都不是自己希望看到的。她只好深情的凝望着宇延懿,许久许久都缄默不言。
宇延懿目睹此情此景,苦笑起来。他肯为了朋友付出一切,但他的朋友们却不肯,他肯为了爱情牺牲一切,但他心爱的姑娘却不肯。一瞬间时间似乎凝固了,他的心似乎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变得不再那么相信友情,也不再那么执着于爱情了。
他在心中暗暗的道,“我以前太天真了,这个世上友情和爱情都是靠不住的,现在唯一能依靠的或许只有师父了。”他想罢一把推开迟疑不定的耶律汀,快步向望海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