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愣,抬眼见她鬓发还在滴水,身上的洋裙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曼妙玲珑、凹凸有致的身形。 他下意识滚动了两下喉结,忙将目光从她腰上移开,开口问: “姑娘可是路过避雨?要讨碗水喝?小厨房今日煮了姜汤,要不要我拿把伞给你?” 身后迟迟赶到的仆妇,见沈林轩老板倒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可见大爷跟他关系之好。 捂着嘴乐了,介绍道:“哪来的迷路姑娘,沈老板,这是咱们家姑奶奶,大爷的妹子。” 说罢,走过来,想给蒲希冉递个毛巾,先见她昏昏欲睡的一双眸子。 关心则乱,逾越了规矩,将手背搁在她额头上,下意识叫出了声:“哦哟,姑奶奶怎地这么烫啊。这是着了风寒了。” 蒲希冉终于体力不支,闭上了眼睛。 沈林轩只犹豫了一瞬,因着她刚刚那句古怪的话‘我不是人尽可夫’。 下一刻,还是出于本能,让她稳稳落在自己怀中。 来了个小姐房里的小厮,准备将昏睡过去的小主人背回去。沈林轩也不知自己今儿是怎么了,从前在梨园行吃了太多亏,养成了自扫门前雪的性子。此刻也忘了保护自己,竟挡在了前面。 多管闲事地问:“她院子在哪儿?” 明明是客人的身份,却不是商量的口吻。 大概在戏台上饰演过太多王侯将相,板起脸孔时,还真有几分唬人。 院子里的嬷嬷想着,大清已经亡了,不必再讲男女授受不亲那套。 小厮背,和大爷的挚友送,本质上都差不多,便没有阻拦。 沈林轩将她膝头打个弯儿,将她拦腰抱起。 雨还在下,他沿着屋檐下走过,踩湿了鞋袜也浑然不觉。 进了她院子,踢开卧房的门,将她搁置在床上。 又稳稳瞥了一眼她的侧颜,才强迫自己收回目光,正要转身离去,就被她拉住了衣角。 沈林轩被迫站在原地,想回头再看她一眼,无数双眼睛盯着,即便想留下,也不得不做出为难神色。 身后婆子见状,立即过来想将小姐摇醒:“姑奶奶,沈老板是大爷的客人,人家大老远来的,您可不能无理取闹啊。” 蒲希冉陷入困顿中,周遭都是白茫茫一片水雾。 仿佛置身孤岛,让她拼命想要抓住些什么,却依旧逃不脱梦魇纠缠。 沈林轩的手被她握住,翻了个身,枕在她那巴掌大的小脸下。 门口,有小丫鬟卷起帘子进来,摇了摇头,一五一十说: “大爷一早就出了门,至今未归。我刚去跟东院的大奶奶说了,可大奶奶说,她忙着照看孩童,没空过来。” 婆子一脸为难看向远道来的客人,沈林轩轻咳了两声,立即十分体谅道: “蒲兄出门前跟我说了,我在这等等他回来就是。我与他同在梨园行,明白身不由己。有时戏迷垂爱,不得不回应着。叨扰贵府,十分抱歉。” “沈先生这说的哪里话,我们大爷特特嘱咐了,沈先生在西院住着,每日练功,叫我们不准围观、不准搭话、不准打搅。您若有什么吩咐,一定说。若照顾不周,大爷准要骂人。我们大爷去上海滩时,曾受了您照顾,如今投桃报李。您且在这安心住着,当成自己家一般就行。”婆子一口气说完,不忘床上的人儿,自作主张吩咐了下去: “小厮,快去请郎中过宅子里,抓些药,免了小姐烧得厉害,伤了身子。” 沈林轩倒是不知,一向风度翩翩的蒲老板,还有这么凶的时候。 见走不掉,干脆回身坐在床边的圆木凳上。 “我以前登台常受伤,久病成良医,自己平时翻医,略懂点医术。你要是信得着,我在这照顾她,好歹让她别再继续烧了。” 大爷盖棺定论的知己,婆子哪有质疑,将头点的小鸡啄米似的,口中客套着: “那就有劳沈先生了。” “嬷嬷,刚刚我们去请大奶奶,你是没听着,顾氏说话有多难听。也是香门第出来的姑娘,就差骂街了。说姑奶奶自私自利、只顾自己,永远长不大,好好的人,长了个狗脑子。”小厮跑出去请郎中,小丫鬟将婆子唤到一旁,几番欲言又止,还是苦涩开口: “还说,不求她帮忙照看小婴儿,一家人其乐融融。她不顾念亲情,只顾自己。只要别再让哥哥给她擦屁股,就烧高香了。” 婆子叹了口气,望向床上脸色发白的姑奶奶,也是苦命的人儿。 小厮打了水进来,沈林轩背对着满屋子
的人,将毛巾洇湿,替她擦去颊上汗珠合着雨水,又将毛巾搁置在她头上。 他不是有意偷听,还是将婆子和丫鬟的话,听得分明。主要下人切切察察,丝毫没有避人的意思。 明明心如止水,还是不自觉起了涟漪。 他想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戏里的薛平贵,今世碰见来找他索命的王宝钏。 “大奶奶还说,姑奶奶是大人了,在外面读那么多年,还没自立。大人都有照顾好自己的义务,不该拖累别人。大奶奶也是女人,不是圣人,连孩子都能自己生,还自己照顾,一边照顾自己一边照顾孩子。同是女人,凭什么小姑不用照顾孩子,就照顾一个自己,还这么娇气。”丫鬟喋喋不休,如同倒苦水一般,继续倾诉着: “婢子不敢再报。大奶奶说,要是再逼她,她就抱着孩子回娘家,给小姑腾地方,不耽误他们兄妹两个亲亲热热。” 婆子只觉脸上臊得慌,撇了撇嘴,说:“这话她都说得出口?” 不知是孕激素上升,控制了情绪和大脑。还是带孩子累得很了,哪怕有乳娘,责任感太强的母亲,也是会很累的。 “嬷嬷,你说这东西两院不合,咱们以后是帮着谁呀?”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开口询问。 “咱们自然得向着大奶奶,她是家里的女主人,打点宅子里大小事宜。得罪了她,不会有咱们好果子吃。”婆子心疼姑奶奶的遭遇,嘴上还是说道: “姑奶奶早晚要嫁出去的,成了别人家的人,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大奶奶才为大爷添丁进口,有功劳也有苦劳,咱们不能趁着人家才生产完,最虚弱的时候,抱团挤兑,让她觉得自己是外人一样。” 蒲修臻从堂会那儿回来,随手买了两份报纸,倒是不见了小妹的新闻,可仍旧不放心。 亲自往报社走了一趟,也不跟那些小记者废话,直接找到了主编。 开口询问:“关于我妹妹的不实报道都撤了么?” 主编见是蒲老板,拱了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嘴上倒是客气。 却没答应,还在同他周旋:“傅老板使了银子,已将关于他的报道都压下去了。但下回舍妹要是再让人堵在客栈里、跟男人过夜,我们可不保证装聋作哑。” 主编才说完,蒲修臻也不跟他们多废话,直接一拳揍上去,主编被打了个倒仰。 “有种就叫巡捕房,不然我看见报纸一次,揍你一次。” 打了人还不出气,在心底恨得咬牙切齿。这个势利眼!只顾压自己的绯闻。小妹虽不似他是名角儿,可即便是普通人,那姑娘家的清誉,哪里是能被肆意摸黑的! 蒲修臻将主编打得鼻青脸肿,一旁的小记者放下案头工作,瞬间蜂拥而至。 想到蒲老板是练武生出身,从前走夜路,遇见抢劫的,一个人把四个歹徒肋骨都踹折了,还是望而却步。 只将主编扶了起来。 蒲修臻将主编揍得鼻青脸肿,还不解气,抄起桌上的砚台、打印机,便砸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什么黑心烂肺的钱都赚,不怕生孩子没□□。你拿我瞎编发工资,我都认了。再惹我妹妹,老子一把火把你这报社点了。” 主编眼睁睁地瞅着这个不讲理的呆霸王,只得干瞪眼睛。 蒲修臻震慑过后,杀人不过头点地,倒是也没干更过分的事。 正准备离开,回头,就看见多日不见的傅云亭,拎了一箱金条,又来打点关系了。 蒲修臻看见他,无差别攻击,又朝他高挺的鼻梁上,揍了一拳。 傅云亭出于本能,想还手,最后还是靠着强大的毅力,战胜了防御惯性,连躲都没躲。 生生受了他这一拳。 感受到鼻翼下痒痒的,有股热流经过,随意伸手一抹,直擦了一手血。 他也没当回事,迅速抽出绢帕,按在鼻子上,试图止血。以免耽误正事。 “蒲兄,消消气。我今儿是来跟主编交涉,拿钱平事,把之前发出去的报纸,都收回来。” 蒲修臻倒是没再动手了,对他却依旧是不屑,直接讥讽道: “傅云亭,窝囊废!不敢带我妹妹私奔,还把她清誉都毁了。你是聋子,由着新闻发酵这么多天。” 从前跟他喝酒听曲,通宵聊戏,一块练功的时候,欣赏他的才华横溢、风流倜傥。 此刻,只觉他面目可憎,恨不能再揍上一拳。 “蒲兄,对不住,这事是我欠考虑了。你我身处梨园行,这么多年被泼脏水惯了。谁见了不骂一句戏子无情,要是为这些事计较,不要练功、排演新戏了。
”傅云亭挨了揍,也不恼。 甚至希望他多打两拳,替冉冉出出气,也让他少点负罪感。 还是试着同他解释,维护关系:“我这两天焦头烂额,一面想着怎么无痛休妻,把对所有人的影响降到最低。还要想着跟祖父周旋,被父亲施压。我没有躲清净,我一刻不得闲。” “是啊,傅云亭,你爹重要,你娘重要,你夫人重要,唯独我妹妹是块破抹布,一颗心捧给你,让你扔在地上使劲踩。”蒲修臻不想再揍他了,只怕脏了自己的手。 “你是可以不要脸皮,到处招摇撞骗。你想过没有,姑娘家的清誉比天大,你为全世界考虑,独独不替她想想。” “不是。蒲兄,你听我说,我没有第一时间去压这件事,先干别的,不是冉冉不重要。是我没想过她清誉受损,会耽误嫁人。她注定是要嫁给我的,我怎会担心她嫁不出去。”傅云亭见他要走,不怕被揍,还去拉他衣袖。 “傅云亭,以后你不要贴《大登殿》了,直接贴《铡美案》吧,你是陈世美成精。”蒲修臻想替妹妹教训这个负心汉,也知将他这张脸打坏了,等于断了他的戏途。也怕他那不争气的妹妹会心疼。 拂袖,冷冷质问道:“傅云亭,你是不是压根没安好心?故意看她名声被搞坏,这样她就嫁不出去了,只能安心等你。哪怕你已娶妻。你是不是摆明了要欺负她,欺负我们娘死得早,有后娘就有后爹,以为没人给她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