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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蒲希冉其实不大明白,嫂子一个正妻,怎地跟妾氏玩到一起去了。 难不成哥哥所从事的行当不光彩,哪怕是正妻,也得跟人家妾划等号吗。 可见,哪怕是倡导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的新时代,在人人平等上,也是任重而道远。 又听门房请示道:“大爷在家,夫人是不是不出去了?要么小的直接回了。” 往常只有大爷出远门时,夫人才时不时打牌消遣,可抵漫漫长夜。 蒲希冉意识到是自己双标了,若真奉行人人平等,那正妻和妾室,也该是平等的。 “算了,给我吧。街坊邻舍的住着,她叫了我好几回,我若再回绝,反倒叫人说为人清高、眼高于顶。又生出许多口舌。”顾愉拿了请帖,看出了小姑的疑惑,才解释给她听: “原也不爱理她们,不过男人在外赚钱,女人总得有些社交。就算不是名媛,基本场合还是得到,不能太特立独行。不然人家说我性格孤僻、不合群。我倒无妨,可不爱让人对你哥诸多猜忌。一家齐心协力,他结交达官贵人,我哄着他们姘头,往后也便利些。” 嫂子一片肺腑,都是为着哥哥着想。 蒲希冉似乎能理解,为何她以前处处针对自己。除了孕激素上升,情绪不稳定,还因自己名声不好,连累了哥哥。对哥哥好的,嫂子喜欢。有害于哥哥的,嫂子就讨厌。 她也发现一件有趣的事,很多时候,角儿本身不在意口舌之争,偏是爱护他们的,受不了他们被人指摘。 “嫂子,你成长得真快,我记忆里,其实你也才嫁过来不久。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优秀、成熟,能替沈郎独当一面。”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笨,一事无成。连沈林轩的朋友都认不全,更别说替他结交、帮他出去打点关系了。 一切都要靠他自己,还得一边赚钱一边照顾她。 “慢慢来,你还小呢。过日子,是天长地久一辈子的事,不急于这一时。”顾愉笑了笑,宽慰道: “这就说明,妹夫比你哥强呀。只有嫁了个疼自己的好男人,女人才能永远保持天真、不谙世事。” 不过也不怪蒲修臻不宠她,是她天生劳碌命。 “嫂子,让我去吧。难得我哥哥在家,你好好陪陪他。左右我又没什么事,也想出去逛逛。总闷在家里,怕要长蘑菇了。”蒲希冉将请帖拿过来,语气一点也不勉强。 “估计沈郎远在奉天,也不愿见我整夜辗转反侧,黯然伤神。他最看不得我难受。” 顾愉拗不过她,想着她也不是小孩子了,出去见见世面,也好。 总归不能一辈子当小姑娘,在孤岛上,过她跟妹夫的二人世界。 蒲希冉如期赴约,离开后,门房才想起来什么似的,近前回禀道: “太太,小的方才忘了说,刚刚外出打探的婆子回来说,今晚这牌局上,傅老板的太太——潘氏潘子珍也在。” 顾愉一拊掌,只觉懊恼,这才叫不是冤家不聚头。 “快去将姑奶奶追回来。” 迟疑片刻后,又觉没什么大不了的。 新式小姐,还怕她个裹了小脚的旧式女子不成。 大家同在四九城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姑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该面对的总得面对。 她长大了,甚至已嫁作人妇,她与哥哥不能为她遮风挡雨一辈子。 只是有几分好奇:“这潘氏自己都一脑门子官司,傅老板跟她和离这事闹得挺大。爹娘一直不同意,都差点离家出走。潘氏还有闲心出来赌呢?” 门房自知身份低微,不配与夫人对话,便始终低头抄手静默。 一旁有近身服侍的仆妇,开口应了声:“是呗,可能小赌怡情吧。不然现在傅家,她在家,傅老板就不回。她不在,傅老板还能回去跟爹娘请个安。她也怕自己成了万人嫌吧。” “她也是可怜。”顾愉伤春悲秋,禁不住感叹了句: “长此以往下去,只怕起初公婆还怜惜她可怜,说小姑是狐媚子。往后只会说她没本事,留不住男人。” 哪知感情这事是你情我愿,勉强不得。 能强按头让傅云亭娶了她,却不能再逼傅云亭上了她。 “太太慎言,恐隔墙有耳,被大爷与姑奶奶听见,不高兴。”心腹忙清了清嗓子,提醒道: “潘氏有什么不容易的,还不是她自作自受?傅老板说了给她养老的银钱,是她赖在傅家不走。太太可别胳膊肘往外拐。” 顾愉咋了咋舌,没再口无遮拦。 心底

仍觉潘氏不易,若她含着金钥匙出生,又有娘家做倚靠,谁愿意看男人脸色。 蒲希冉坐上小汽车,到了约定好的公馆,进门后,方后知后觉。自己社交经验不足,头一回出场就漏了怯。 座上的几位太太,都带了随行的丫鬟、婆子、小厮伺候,唯有她光杆司令,只身赴宴。 主家二太太瞧见她后,捂着嘴乐:“好妹妹这是单刀赴会啊。” 蒲希冉立即调整了过来,盈盈一笑: “是,我们还住老式的宅子,头一回来这花园洋房里,往后就有经验了。” “一直想约你,怕你才成亲,正是天雷勾地火的时候。早早有孕,来这里乌烟瘴气的不方便,便没送请帖。”二太太起身,转着婀娜的蜂腰,将她按到座位上,笑着说: “想不到给你嫂子送请帖,蒲家干脆来了个大变活人,让你这神仙样儿的美人过来了。” 二太太小嘴抹了蜜,蒲希冉原也不奇怪。 她是来取乐、打发时间的,可不是来看人脸色的。 不得已的应酬,得硬着头皮忍耐。 不必要的磋磨,就是自己找罪受。 “是呀,正准备跟几位姐姐们取取经呢。”蒲希冉也报之以谦和平易。 “沈老板建了四合院,怕不是以你的喜好。若你羡慕我这花园洋房,沈老板城堡也能给你造得。”二太太笑笑说。 坐在牌桌上的几个人,已经开始打牌了。 潘子珍愣头愣脑地开口:“不是都说,二小姐以前在沪上读吗?都说上学是象牙塔,那学堂是不是都用象牙做的?” 一句话说完,几个人都笑了,数二太太笑得最夸张,波浪起伏、前仰后合。 好容易止住了笑,拭去眼角笑出的泪花,指着她笑道: “人家说前门楼子,你说胯骨轴子。什么是象牙塔,解释给你听,你也不懂的。难不成夫妻肺片里有夫妻,老婆饼里有老婆。” 潘子珍不光没有难堪,反倒憨憨地笑了起来,不知是习惯了被奚落,还是不知该如何反驳。 二太太笑了一阵,便也不再理会她了,只顾着同蒲希冉说: “我们这些白丁,能教给你什么?你比我们有学问多了,要真说教,床上那点功夫传授给你些还行。” 蒲希冉虚虚笑了笑,勉强控制住了讥讽与蔑视。 这就是妾吗?一开口,就是□□里那点事。 若她真阴差阳错,做了傅云亭的姨太太,也会变成这样吗。 寡廉鲜耻,当作玩笑。 她感谢命运的阴差阳错,没被潘子珍压一头,没被世人嗤笑。 原来,她不是独立存活在这世上;成亲,也从来不只是两个人的事。 她没接着二太太的话说,只打了个岔,替潘子珍解了围: “我倒是知道一个笑话,有一回,有个商贾去酒馆吃饭,指着菜单说,要海参粥。结果上菜后发现,只有粥。商贾便问何故,不一会儿,从小厨房走出来一个小厨娘说‘我叫海参’。”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这回却无半点讥讽与瞧不起在里头,都是为着捧场,免得她下不来台,配合着笑了笑。 蒲希冉替她兜着,不过是告诉她,前尘旧梦一笔勾销,不如江湖一笑泯恩仇。 在潘子珍那里,收到的潜台词却截然相反。 这个女人害怕自己,怕自己将她的丑事抖出来,让她无地自容、成了过街老鼠,在人群里抬不起头来。 比起女子道德上有污点,遭人唾弃,她这乡下来的,没那么时髦,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几圈麻将打下来,蒲希冉发现自己的确不擅长,看不懂每张牌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算数一塌糊涂,还得始终应付着二太太热络的闲聊: “沈太太好福气,你不知道,现在北平有多少小姐嫉妒你。嫉妒你,将她们心中的月亮摘了。别说,我有一晚做春梦,都梦见了沈老板。不知他那张雌雄同体的妖精脸,在床上,是不是也能敲骨吸髓。” 蒲希冉不搭腔,只在心底悲哀,伶人,就是可以被人拿来说笑。 倒是没人敢拿军政界的枪杆子调笑,不过那些歪瓜裂枣,也实在没什么好意淫的。 这回,二太太的语气里,就带了几分真挚了: “妹妹往后出门也要小心些。而今这戏迷都魔怔了,听说,上回有爱慕傅老板的,往潘姐姐那送死鸡的都有。这女人,一旦嫉妒起来,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事倒是真的,可潘子珍仍旧

觉得不快活,不为那只死鸡,而是戏迷纯粹送错了人。戏迷想恶心傅云亭心尖上的人,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大房又不是。 蒲希冉点了点头,对她的好意心领了。 心底却觉这场集会十分无聊,她往后再不会来了。有这功夫,莫不如在家里看看、多给夫君缝制两套长衫、且她还有一出戏词想写。 若作得出来,往后夫君也能多一台新戏,拿去跟其他角儿打擂台。 她虽比不过沈家班里专业的笔杆子,但她作词,夫君唱,夫唱妇随,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而不是跟这些人,在这里磨洋工。 今儿听她们讲荤段子,明日就是四九城深宅大院、家长里短的闲事; 今儿哪个丫鬟引诱了少爷,明儿哪个姨太太卷钱跑了,后儿继子与小妈私通……无聊得紧。 她一直庆幸没嫁给傅云亭,就是厌恶极了这些是非与口舌。 眼见输了一溜光,蒲希冉才后知后觉,自己并未带那许多银钱。 却也不是赖账的人,虽没多少,可也肉疼。 “能否让我写了欠条,明儿差小厮送来?” 二太太看出了她的不情愿,心下也觉有趣,按理说,沈老板拔下根汗毛,比许多掌柜的大腿都粗。娶个小媳妇儿,却像极了貔恘。 拿她打趣道:“赖账可不成,若没钱,我也不要了。以身相许吧,今儿陪我睡觉,咱一笔勾销!” 二太太笑得浪荡,蒲希冉有几分窘迫。 其实她强走,却也没人敢深留,只闹得不愉快,不值当。 “以前还不知道您好女色,难不成是男女通吃?” 正当她左右踯躅之际,抬头,就见门口一熟悉身影。 下一刻,是傅云亭走过来,将几张银钱,搁在了二太太面前的牌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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