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跟男人只是逢场作戏,对女人,才是真爱。只是傅老板,这是何意?”二太太看着那几张银钱,远超出二小姐今日输的。 玩笑也得开的有分寸,否则把这位爷惹急了,也不成。 又将话拉了回来:“傅老板,可是来接子珍姐姐回去?我们子珍姐姐,可真有福气。” 蒲希冉起身告退,走到门口时,身后还有二太太与傅云亭打情骂俏的声音: “傅老板,我回回去戏园子听你的戏,都逮不着你人影,这回可算找见了。今儿没跟沈太太要着戏票,该着你给我了吧?” 二太太敢如此放肆,当着人家太太的面,与男人勾肩搭背。一则是风流惯了,引诱男人如同吃饭饮水一般,倒也没什么恶意。二则是实在没把他那乡下夫人、无依无靠的潘子珍放在眼里。 傅云亭为免了她的纠缠,写了便条给她,叫她下回拿着自己亲笔信,可以代替戏票,去后排站着听戏。 二太太方喜笑颜开地收下,浪笑着说慢走不送。 傅云亭急着出门,倒也还来得及,看她站在路边等黄包车。 蒲希冉瞧他朝自己走过来,没有主动招呼的兴致,只说: “不用你帮我垫付银钱,回头,我叫蒲宅的账房,支取了,给你送去。” 意识到自己已然嫁人,机敏地改了口:“等我回了家,叫我男人吩咐小厮,还给你。” 她出于本能、第一反应,脱口而出的指望,还是出卖了自己。让傅云亭认定,她跟沈林轩,并不像传闻中那样伉俪情深、珠联璧合。 瞧见朝思暮想的人,总抑制不住地唇角上扬,同她玩笑:“那要不要写借条给我?” “这里无纸笔,再去借还是买,都会节外生枝。总不能你咬破手指肚,写个血当成借条。你放心,我欠你的,都会还。”蒲希冉摆明了要跟他撇清关系。 傅云亭的心一点点往下沉,饶是脸皮再厚,碰了一鼻子灰,也有点失意。 “那以前我给你的钱呢?要不要我找你男人算算,让沈林轩一并还给我。” 蒲希冉错愕半分,抬眸,正撞上他那双受伤的眼睛。 同样出言不逊道:“嫖完还往回要嫖资,你是不是玩不起?” 傅云亭想不到她会用作践自己的言辞,还当她会说‘这是你自愿孝敬的’、‘让你给我花钱,是我对你的恩赐’。 语气忽地便软了下来:“那我欠你的呢,你要不要一并讨还。” 蒲希冉摇了摇头:“不必了。最重要的,我已要了回来。其他不必,那些断壁残垣,你留着吧。” 她的心,不再被他拿捏着,就够了。 “是啊,我只有残存着这些断壁残垣,还能把这个日子维系下去。”傅云亭目光飘忽不定,那里面蒙了一层薄薄的雾,自言自语苦笑。 “你不欠我什么,以前即便执念一些,也是我自愿的。”蒲希冉说完,就见身后的潘子珍,迟迟赶到。 她上了傅云亭过来接她——坐的小汽车,蒲希冉只当没看见。 别过头去,继续等自己的黄包车。 明明是蝉鸣声声的晚夏,却不知黄包车都跑哪儿去了。 潘子珍深知这小汽车是哪来的,若今儿没遇见蒲希冉,傅云亭可能来接她?怕是早早地跟朋友出去通宵喝酒、听曲、对戏,最后干脆宿在朋友家,夜不归宿了。 她坐在小汽车上,吩咐了司机开车。 司机却没听——这个明媒正娶的太太的吩咐,迟疑道:“夫人,咱们还是等等大爷吧。” 也是,潘子珍又非当家主母,有婆母管家。平常佣人们见人下菜碟,根本不把她这个不受宠的夫人放在眼里。 越想越窝火,干脆推开车门,下了车,怒气冲冲地朝着蒲希冉走过去。 才想甩手抽她一巴掌,就被傅云亭眼疾手快拦下了。 在半空中抓住她的胳膊,向后一甩,潘子珍一个站立不稳,险些向后跌跤。 潘子珍怒火中烧,与其继续过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如破罐子破摔,指着蒲希冉的鼻子骂道: “狐狸精、骚表子、下作的小娼妇,别的不学,专学人家姨太太勾搭爷们。咋地?勾搭不上,着急了是吧。想不到都嫁人了,还这么贱,大半夜的,跟别人家爷们勾勾搭搭。” 蒲希冉被她气得浑身发抖,潘子珍光骂还不过瘾,直接朝她扑了过来,作势要撕烂她的衣裳,眼见要抓破她的脸。 傅云亭起初挡在中间,不叫这泼妇碰到冉冉,见她癫狂,终是落下一巴掌。 那双扛鼎的
手,带了点力度,顷刻间,潘子珍被打得跌倒在地,左耳瞬间失聪,牙齿松动一颗,吐出一大口血水、和半颗牙齿,鼻孔里,也在汩汩往出冒血。 若不是旁边有人来来回回经过,时不时朝这边打量过来,以傅云亭的脾气,倒不会补上一脚,却也得骂一句“滚”。 但人言可畏,不在乎自己身上的脏水,却不愿让冉冉再染纤尘。 低低朝潘子珍吼道:“你跑过来跟沈太太大吵大闹,可有替我考虑过?若真让你撒起泼来,沈先生肯善罢甘休?我要如何向他解释,岂不是让我在中间难做人。” 像极了暴怒的狮子。 潘子珍看着他这个道貌岸然的样子,为那个女人出头,又怕她污名缠身,可见对她宠到了极点。 从前觉得温饱比有情重要得多,现在发现,她想要荣华富贵,可也受不了这屈辱与磋磨。 潘子珍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跑回小汽车里。 她不怕家丑外扬,只恐不似从前温顺,公婆再容自己不得了。 她不是傅云亭爱护的女子,不能有丝毫行差踏错,甚至,她今日在傅家稳坐钓鱼台,都是她的温良恭俭让换来的。 她握紧了拳头,恨恨地想着。 若傅家真不仁,就别怪她不义。她若被休了,那破坏人家庭的狐狸精,也别想好。 她非弄得满城皆知,让沈先生,好好知道知道他这人尽可夫的小娇娘。 周遭归于寂静,蒲希冉看着傅云亭,丝毫不领情,只说: “你还是不是男人,连女人都打。” “那你再捅我一刀,来执行正义。我打你哥哥不行,打伤害你的人也不行。”傅云亭也不知该如何保护她,也许她根本不需要他的保护,只会嫌他碍事。 “你再扎我一刀,反正我也不知道疼。回头新伤套旧伤,还能给我多留点念想。” 蒲希冉意识到自己又在跟他无理取闹了,明明已经改了很多,可刻在岁月里的本能,还是会不由控制地流露。 “是,打是亲骂是爱,你打自己女人,你们两口子打情骂俏,我的确不该为她鸣不平。” 心底还是感激的,只未说出口。 他在中间拦了一下,不必要让她展现自己难看的一面,跟另一个人女人当街互相扯头发。 也算知道夫君一直说加派护院的必要了,生于乱世,下回出门再不能掉以轻心,得带两个暗卫,也能帮自己打架。 “算了,也是她自作自受,既要又要,鱼和熊掌怎能兼得。”蒲希冉想想,又有点生气,为今晚的无妄之灾。 牙尖嘴利道:“以后,拴好你傅家的狗。” “是。”马上就成流浪狗了,傅云亭苦涩笑笑:“免得咬到你,沈先生找我算账。” 蒲希冉不是唯我独尊的性子,不觉别人都该围着自己转,谁对她好都是应该的。 尤其刚刚拉扯间,看他无意间露出了胸前的那道疤,心软了两分。 支支吾吾问道:“你,上回的伤,有没有事?” “有事,特别特别痛。每回快好了,我就用指肚去抠它,抠破了,便又会晚些好。我怕它好彻底了,我便什么都没了。”只要是她给的,哪怕是伤口,也弥足珍贵。 蒲希冉惊骇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所幸他登台时,戏衣在套行头,不会露出肌肤。不是袒胸露乳的年代,不然总归受些影响。 “我以为……” “你以为一刀两断,难受的只是你一个人。你以为,我可以轻描淡写、轻拿轻放,我是铁石心肠,我没有心。”其实正反过来了,她已经走了,只有他还被困在原地。 傅云亭不想再说了,倒不是不忍给她造成困扰,只恐说得多了,惹她厌烦。 说起别的事:“以后,不必再打这种牌了,都是她们提前做好的局,让你放放血。” “谁做局?你夫人和其他人吗?还是你晚上,跟你娘子在床上大声密谋,撺掇她坑我。”蒲希冉跟连珠炮似,不知是不是被二太太拐带坏了,一口一句往床上带。 自言自语道:“那二太太看起来,也不像缺钱的人。还至于跑我这来刮那三瓜两枣。” 傅云亭苦涩笑笑,想要伸手摸摸她的头,只那手伸出来,停在半空,还是缩了回去。 “我的小姑娘长大了,你说的这些闺房之乐,我没体会过,我不懂,希望将来有机会,冉冉教教我,别嫌我做得不好。” 他还在做梦,蒲希冉只是不忍心拆穿。 “我与她做什么局?这是那些人惯用的伎俩,
今儿叫你输了不甘心,总惦记再赢回来。一来二去熟络,你便是她们是人了。”傅云亭说。 “你倒是懂。”蒲希冉明明不是故意酸溜溜,还是掩饰不住诧异,记忆里,他不是混在脂粉堆里的。 “是,有时候睡不着,就会出去打两圈,打发时间,麻痹自己。”他轻描淡写地一笑,全然不放在心上。 蒲希冉瞪了他一眼:“是我不了解你,也许是我从未认识过你。从前倒不知你嗜赌。” “是,以前不碰,也就前段时日。”他的生活处于失控中,拼命想找到依托,可他找不到,便朝着不可逆的方向,无始无终。 “走,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