曰时三刻,鄢炤处理完政务回到府中,脱掉官府换上便服,转身去了荷花别院,鄢夫人还没离开,躺在香榻上的人察觉到他的到来,便要起身为他斟茶,问道:“今儿怎么回来这般早?” 按住要斟茶的手,二人一同坐下,说了几句话,说道鄢九歌,鄢炤这才想起路上回来听到的事情,他问道:“囡囡当真这么做了?” 鄢夫人轻声道:“嗯,竟然这么做了,明日你便去和礼部侍郎说一声,我相信大人也是个讲理之人。” 鄢炤道:“礼部侍郎在朝中威望并不高,他那儿子被他夫人惯得无法无天,要不是当今皇上看在礼部侍郎那张老脸怕是早让锦衣卫收拾了。” 鄢夫人哑然失笑,拉着鄢炤的手起身离开,边走边道:“行,碰上我们家囡囡算他倒霉,走吧,让下人去备晚膳,囡囡早就饿了,现在估计在膳房找吃的呢。” 鄢炤反手搀扶鄢夫人,穿过长廊,穿过荷花池,道:“所以我们囡囡这算什么?替天行道?” 鄢夫人望向鄢炤,笑道:“我算知道囡囡这性子随谁了。” 鄢炤哈哈大笑:“我闺女当然像我。” 笑声悠长,长到远在膳房的鄢九歌忍不住打了声喷嚏,一只手拿勺,一只手拿锅盖,勺在锅里搅动,生火丫鬟听到动静,小声问:“怎么了小姐?是不是染了风寒?” “不是。”鄢九歌扭过头,放下锅盖揉了揉鼻子,道:“只是鼻子有些痒,无碍的。” 丫鬟闻言只是点点头。 喷嚏来的突然,鄢九歌还是觉得有些难受,揉着鼻子,心里想着谁在说她坏话。八成是那在北镇抚司的顾元成。 门口传来脚步声,回头望去,是爹爹回来了,鄢九歌放下锅铲跑过去抱住鄢炤,他刚踏进一只脚进入门槛就险些被自家女儿扑倒摔倒在地。 “囡囡啊——快下去,爹爹受不住——”鄢炤轻轻拍她的后背,一下一下的拍着,直到鄢九歌愿意从他身上下去,他顺势拢了拢稍微凌乱的衣衫,叹了口气说:“下次可不能这样了,囡囡长大了,要懂得礼数,要是让旁人瞧见了,以为我们相府一点规矩没有。” 鄢九歌直接挽住鄢炤臂膀,把人往客堂走去,笑着说:“爹爹,闺女我哪不知道什么礼数,我这不是一天没看见爹爹心里高兴吗。” 鄢炤作势哼了一声,道:“我还不了解你,要不是在外闯祸,哪能这般黏我。”抬手在她额上重重点了一下,继续道:“以往这个时候,你不是在你那小庭院摆弄锦鲤,就是在自己房间修花习字,哪能像今日这般想我。” 自家女儿什么脾性,鄢炤还是有诸多了解的,只要出了府门,隔三差五的给他招惹些事情回来,今日不是打碎了谁家桌子,要不然就是他日当街抓了个流氓,一来二去,他不想知道都难。 鄢九歌边走边晃着鄢炤,把他晃得有些头晕目眩。鄢夫人失笑,拉住她晃动的手,道:“好啦——别闹你你爹爹了,平日你出府闯祸回来,你爹爹哪次舍得骂你。” 鄢炤又哼一声,松开鄢九歌晃他的手去牵鄢夫人的手,距离五步远的时候,他说:“吃完饭收拾你。” 用完膳时,鄢九歌忙的手脚不停,不是在伺候鄢炤布菜盛汤,就是吩咐厨房准备饭后点心,一顿饭下来,自己没吃多少,反而把鄢炤吃到积食,小厨房连夜做了消食送到相爷房间。 对此,这件事鄢九歌并不知情,晚上没吃多少躺在床上摸着肚子,饥饿难耐,从床上坐起来准备下床去小厨房找点吃的,脚落地,忽地想到什么,下午那会惊蛰去了趟北镇抚司回来她就一直没问个所以然。 叩叩叩——房门被轻轻敲响,青稚和惊蛰在外面端着点心和汤面等候多时,听见房里传来稀稀疏疏下床声音,以为小姐还没睡。鄢九歌让她们进来,小心合上门,东西摆在桌上,青稚轻声道:“瞧见小姐晚膳没吃多少,我和惊蛰就趁他们都睡下之后去厨房了阳春面,还拿了些平日里您爱吃的小点心。” 阳春面,桂花糕,梅子糕,一叠小菜,菜香肆意,鄢九歌早就安奈不住,连鞋都顾不上穿跑到桌前拿起糕点吃起来,惊蛰倒了杯茶水递给她,道:“那位大人说,有劳小姐了,改日定会亲自道谢。” 鄢九歌坐下,端着茶杯了一口,道:“没有了?” 惊蛰认真点头:“没了,就说这几句。” 放下茶杯,拿起筷子挑起阳春面,粗细一致,这北镇抚司还真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地方,鄢九歌哼笑道:“本小姐怎么帮他,连句谢谢都没有,不亏是活阎王。” 想起下午那会去到北镇抚司门口,要不是相府的婢女,她连大门都进不去,惊蛰想起什么,又道:“小姐,大人说半月后奉旨下江南,案子的事情,怕是还要请小姐您帮忙。” <
r> “咔嚓”一声,手中的筷子断成两截,鄢九歌重重把手上断成两截的筷子拍在桌上,欺人太甚,这位指挥使远要比她想象的更加难缠,民间传被锦衣卫盯上的人只有一种人,那便是死人。 调查她不说,现在更加明目张胆让她为她查案,鄢九歌面上虽波澜不惊,心里却冷笑阴骇,惊蛰和青稚都被她这一举动吓了一跳,跪在地上低头不语。片刻后,鄢九歌忽然冷声道:“客栈悬案,相府千金,衙门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裴夜澜,真是打了手好算盘。” 桌上东西因北镇抚司指挥使没在动,撤下去之后,青稚把桌上打扫干净便也匆匆退了出去。 翌日辰时,青稚伺候鄢九歌穿衣洗漱,用早膳时,惊蛰拿着信封进来。鄢九歌接过问道:“这是谁送来的信?” 惊蛰道:“姑苏聂府。” 一听是聂府,鄢九歌放下筷子拆开信封,信封明显被人拆开过,看过之后又缘分不动放了进去,定是鄢夫人拆开看过了,信上大致意思,聂老爷与聂夫人甚是想念囡囡,让她这几日无事前往姑苏。 看完信,鄢九歌这才想起,今年还尚未下江南,往年这个时候,她早已在江南避暑山庄避暑游玩。惊蛰道:“今一早收到信夫人就出门采纳物品,让小姐您路上带着。” 鄢九歌点头。用完早膳,她也收拾了下出府。 依旧没有骄撵,带着青稚和惊蛰走在街上,看着商贩摊上琳琅满目的东西,提不起兴趣,想到娘亲已经准备好,她就只是去绸缎庄子买了些衣衫绸缎。 已是晌午,出了绸缎庄子,拐角上了茶楼,茶楼二楼不仅采风好,就连风景都是一绝,包厢与包厢之间都是相连的,能清楚看见隔壁布置以及人数,鄢九歌直接上了二楼,这个位置一直都是她定的,交了钱,自然就不会有不识趣的人找麻烦。 店小二送来点心,酒水,碧螺春,鄢九歌直接拿起桌上的酒水,梨花白,打开盖子倒在嘴里,靠在护栏旁吹着风,看着二楼下人来人往的商贩以及商客。 “嗨——” 鄢九歌视线一抬,是昨日那名男子,男子手上拿着折扇和她打招呼,她坐直身子扬起笑容,道:“又见面了。” 男子也跟着笑道:“是啊,又见面了,你也是来喝这家碧螺春的啊。” “不是——”她抬手晃了两下手中的梨花白,道:“我是来喝酒的。” 男子莫名,和旁边的人嘟囔了几句,只见他朝她这边走来,手上还端着一杯茶,换了她手上的梨花白,碧螺春茶香浓醇,他道:“喝酒并不是件多么高雅的事情,若是朋友相聚,小酌几杯也是可以,总之,喝酒定不是你这样的。” 鄢九歌笑了,端着手中的茶站起身,越过他端起自己桌上的点心送到男子那桌,转身把手上的茶当着他的面一饮而尽,说:“喝茶与喝酒并不冲突,但是非要让我选,我还是更喜欢喝酒。”说完,放下见底的茶杯。 男子笑而不语,走到她面前,拱手道:“在下傅彧,敢问姑娘芳名。” 鄢九歌笑的温顺,反而转头看向一直坐在一旁没说话的人身上,这个人她还记得,上次她差点从楼上摔下去就是顺手搭救。傅彧觉得不妥,收起折扇给那人使眼色,那人像没看见,放下喝茶的杯子,把视线转向与她四目相对的姑娘,道:“沈,沈南风。” 知道他人姓名未必是件好事,两个男人衣着不凡,器宇轩昂,长相又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仿佛春日里盛开夺目的桃花,唯一不同的是,傅彧左眼眼角有颗泪痣,不仔细观察完全可以忽略不计,鄢九歌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最终把视线落在傅彧身上,道:“林,林西洲。” 二人闻言,沈南风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林西洲注意到朝他歪了歪头笑容如同海棠绽放。 同时,楼下传来争吵声,声音大如洪雷,周边邻居都被吸引来,商贩停下手上叫卖的商品,投去目光都在看发生什么事。鄢九歌和傅彧两人趴在护栏上,看着楼下所谓的热闹,看到最后,傅彧忍不住了,问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鄢九歌也没看明白,道:“不知道——应该就是为了地面占据位置吧。” 傅彧想不明白,啧啧道:“就一个地面占据位置,至于这样吵吵闹闹吗。”转念一想,接着道:“仔细想想,好像也是,他们就是靠这个吃饭的,若是没个好位置,生意不景气,恐怕连吃饭都是问题。” 和鄢九歌想到一起,转身去桌上端了碟点心过来,二人盘腿坐在护栏边上,也不怕掉下去,边吃边看,期间,惊蛰和青稚给二人倒茶水,傅彧吃了一口梅子糕,道:“我跟你说,这茶楼的梨花白可不是一绝,反而是那醉仙阁的梨花白才最为正中。” 鄢九歌斜眼看他,黑眸探究的思量着这
句话,道:“醉仙阁是妓院,我一个姑娘怎么能进去。” 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女子身份进去,但是男子身份可以,傅彧一副知我者也的样子,神秘兮兮朝她勾了勾手,鄢九歌靠过去,附耳道:“梨花白,美人乡,可不快活。” 鄢九歌眼眸瞪大,坐起身子上下打量着傅彧,道:“看不出来啊,仪表堂堂却是个老手,看来以前没少去啊。” 傅彧腾地一下站起身,展开扇子,目不斜视的盯着某处,义正言辞道:“竟然被你发现了,我就勉为其难带你去体验一把。” 惊蛰和青稚两人联手把想跟着站起来的鄢九歌又重新按回去,二人着急道:“不行!” 忽然,这时,一个极致的讥笑声传入所有人耳中,只有一声,鄢九歌和傅彧同时看向沈南风,连同惊蛰和青稚不明所以投去目光,只有沈南风还在慢条斯理的喝着茶,端着茶杯的手放下那一瞬,视线也跟着从鄢九歌转向傅彧,道:“你们二人也不过认识不到一个时辰,如今倒是能一起踏入醉仙阁了。” 从昨日到今日,见面次数总共两次,两面之缘,时间也更是不过一个时辰,鄢九歌经过沈南风提醒,目光转向傅彧,立马躲到惊蛰身后,道:“你不会是人贩子吧——” 傅彧百口莫辩,拿着扇子看看沈南风,又看向鄢九歌,心中苦不堪言,有苦说不出,他好心带她去醉仙阁品酒,怎么都头来还变成人贩子了? 他拿着扇子指着鄢九歌半天没说出话,最后,还是忍不住道:“人贩子,乞丐,林姑娘真是好眼力。” 鄢九歌憨憨一笑:“女子本弱,一人在外当然要严重提防。” 傅彧哼了一声:“昨儿赏钱的时候倒是没见你严重提防。” 鄢九歌坐下,拿心吃起来,一本正经道:“那不一样,昨儿是心情好,今儿虽然也心情好,但不能挥钱如粪土。” 惊蛰和青稚见鄢九歌没在打算醉仙阁心里也渐渐放下侥幸,开始给三位斟茶。 傅彧喝着茶,折扇放在桌上,鄢九歌顺势望过去,折扇上的画她见过,前朝著名画家陆饶成名之作,墨上翠竹,锦鲤游生,这幅画已经绝版,千金难求,如今倒是在一把折扇上看见了真迹。 注意到旁边视线,傅彧望过去,放下茶杯展开折扇,明晃晃摆在她面前,翠竹向阳而生,锦鲤心向自由,无忧无虑,没有束缚窘迫,鄢九歌忽然问:“这幅画你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傅彧道:“姑苏城,城南拍卖行,陆老的成名制作,墨上翠竹,世间仅此一副。” 鄢九歌道:“我知道,千金难求的墨上翠竹就这么被你拿来制作成扇子了?” 傅彧觉得没什么不妥,看着手中的扇子,刚想张口辩解;沈南风直接打断他,道:“不仅如此,陆老后期作品,笼中鸟,上天骄似,雪中梅,海棠初开,诸多作品都被他拿来制作成扇子。” “甚至有的边角料都他拿来装饰家中灯笼,亦或者做成剪影。” 鄢九歌听着心底倒吸一口凉气,这傅彧到底是多有钱,珍藏这么多名画不说,还制作成折扇,想到这里,她娇嗔的拿过傅彧手中的折扇,笑脸嘻嘻的看向他,道:“今日与傅公子相识一场,这折扇赠与我当见面礼如何,若是公子不舍,姑娘我大可亲自登门重新挑选一把折扇,还望公子成全。” 沈南风:“” 傅彧:“” 惊蛰:“” 青稚:“” 墨上翠竹最终还是落到鄢九歌手里,连离开背影都是欢快愉悦的,傅彧站在二楼往下看,晚霞落到人间,打在地面与墙上,照在她身上的多余晚霞皮肤白里透红,地上的影子拉的长长的,恰时,姑娘像是察觉都后方视线,转身往上看,四目相对,鄢九歌莞尔一笑,展开手上的折扇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眼睛,弯弯月牙有些妩媚清冷。 傅彧嘴角勾勾,端着茶杯微微抬起手臂,算是回敬。 地面上的人转身离开,傅彧漫不经心喝了口茶,道:“这姑娘倒是见钱眼开。” 沈南风自始至终都在看楼下人流,闻言只是微微抬眸看过去,翘起腿支着侧额,悠闲懒散,视线对上那一刻,他道:“看上了?” 傅彧低头轻笑,道:“兴趣而已。” 沈南风站起身,道:“那就静观其变。” “找人调查清楚,身份,看看是不是朝中任何一方大臣的女儿。” 傅彧不明:“你怎么就那么确定,她一定是朝中大臣大女儿。” 沈南道:“认得陆老的画并不多,外加陆老的画多自流入宫中,你之前得那副墨上翠竹也算是陆
老为数不多流落在民间的画。” 说道这里,傅彧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陆老的画大多数来自宫中,见过的人少之又少,更何况,陆老并没有什么关门弟子,所以,如果是朝中大臣的女儿,那么他就有地方下手。 “不过你也小心行事。”沈南风好心提醒:“这姑娘觉不像她表面这般单纯。” 傅彧边听边点头,听到最后甚至有些错愕,看沈南风的表情都有些瞠目结舌。 沈南风眉峰微动。 傅彧却道:“别这么说,我又不娶她,干嘛非要打听这么清楚。” 沈南风冷嗤一声,道:“没这打算,那你方才那句‘兴趣而已’是什么意思?” 从小到到,能让傅彧感兴趣的人屈指可数,尤其是女子,甚至可以说没有,口头上的感兴趣自然而然划分为他想成婚娶夫人,沈南风是这样想的,毕竟对方年龄也到娶妻生子的时候了,他道:“竟然没往那方面想,就别撩拨人家,好歹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出了问题就不好了。” 傅彧不以为意,全当认为自己魅力四射,道:“别这样说,好歹我也是盛京三大美男之一。” 沈南风偏头看他,眸光复杂,复杂里衬着毫不掩藏的嫌弃。 厚颜无耻之徒就该乱棍打死。 墨上翠竹被小心翼翼拿回相府,鄢炤得知远在姑苏的聂老爷和夫人来信早早处理完手中事情回到相府,前脚刚踏进府们就看见不远处正拿着折扇乐呵傻笑的鄢九歌,走过去顺着她傻乐呵的劲,就是把普通到在普通不过的折扇。 唯一不同之处便是这上面的画,鄢炤也看的入迷,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感叹道:“这画不错,要是能拿下来裱起来就更好了。” 鄢九歌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差点跳起来,转身看见来人,心有余悸的拍着胸脯,道:“爹爹!你吓死我了。” 鄢炤直接拿过她手上的折扇,问:“这扇子你哪来的?” 鄢九歌道:“下午上街的时候遇见个俊俏公子,他送的。” 鄢炤还在看折扇上的话,翠竹蓬荜生辉,水清见底,锦鲤畅游自由,画工细腻,竹叶随风飘动的方向,鱼尾摆动的姿势栩栩如生,闻言,转头看向鄢九歌,道:“竟然还有人比你还傻。” 鄢九歌:“” 她忍无可忍:“爹爹,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拿过鄢炤手中的折扇,道:“不过那人,好像确实脑子不太行,千金难求的墨上翠竹就这么给我了,而且还分不取,你说傻不傻。” 鄢炤笑而不语,转身离开。 深沉老练的黑眸里,鄢九歌看见了,那是嫌弃,要不是看在是他女儿的份上,这脸上怕是要写上‘不要把我也当傻子’几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