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再被带过来,便不似先前那般被客气对待。钟元仍站在首次被查问时所站的那个位置上,双臂被人放开,身挺如竹,视线对在崔枕安脸上的那刻丝毫不惧。
不躲亦未闪,似一柄长剑穿透崔枕安的深目。
唯有这瞬,崔枕安当真觉着钟元绝非普通宫人。弱稳重不过是他一直以来对外的障眼法,骨子里的那股清傲正慢慢向外释放。
“殿下,带他来前他正从一只花瓶里拿这个,”方柳拖着手里的帕子,将那颗剩的红丸奉到崔枕安眼前,“原本有两颗,属下不慎踩碎一颗。”
那一颗红丸透着血色,躺在天青色的帕子里格外醒眼,崔枕安只肖看了方柳一瞬便明了大概,主仆间的默契无处不在。
崔枕安面色无动,仍端坐在窗前榻上,双手各放于敞开的膝上。先前听了钟元的一番狡辩原本还报有一丝动摇,眼下当真一点都没了。
“是谁派你来的?”沉定一气,崔枕安终开口。他自认为与这医官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能在范围内想到的,除了他是被人指使,再无其他。
此刻钟元定立在前,下巴微微仰起,隐隐能瞧见微咬动后槽牙,却愣是没有开口的意思。
可崔枕安有得是耐心。入京这么久,暗处汹涌他察觉得到,可明面上来的这还是头一份,觉着刺激,
“你是想替你们前朝皇帝报仇吗?”
;;ld;若是如此,念你忠心,我可以不杀你。;;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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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钟元并不为所动,仍旧不发一言。
“你少时入宫做药工,后升为医佐,如今又成了医官使,年纪尚轻,也算有所作为,”崔枕安一顿,始终凝着前面人神绪变化,想要挖出些什么,“你说你叫钟元,宫中记档,你是京远县石村人氏,可据我所知,石村的确有一家姓钟的,也的确有个儿子叫钟元,可那钟元与你不同,早在几年前便娶妻生子。”
言外之意,钟元的身份是假的,经过这些天也被挖了个干净。
正如崔枕安所查,石村是真,钟元也是真,不过并非这个人罢了。
当年他上京时曾路过石村,恰遇村中真正的钟元重病,出手救了他性命。后入京寻了个偏门塞了些银钱便入了宫,前朝宫里不规矩的老太监在外开门路的不是少数,且管你是谁,家世背景随你如何说,也没人去深查,只潦草看一眼官籍上是否有其名便是了,反正是宫里打杂的,近不得贵人的身。有此便利,他便借了石村钟元之名一直到今日。
眼前这个人的定力远比崔枕安想的要稳要好,他越是一个字不讲,崔枕安的兴致便越浓。
一双鹤目淡淡扫过方柳此刻正抓握的帕子上,端起小几边的茶盏细呷一口温茶,唇齿绕香,“你当你不说,我就拿你没办法是吗?”
执茶盏轻盖边沿轻轻拨开碗盏中的浮叶,一缕讥笑自崔枕安的唇中挤出,眉梢仍是温色未改,“你可知,像你这样的人,一般我都是如何撬开嘴的?”
“钟元,都这个时候了,该说什么便说什么,免得受皮肉之苦。”好歹接触了这么些日子,方柳多少有些不忍。虽这钟元有意暗害太子,可倘若真是为了前朝旧帝所为,倒也让人生有几分敬佩。
既来便没怕,想要吞下那两粒毒丸,不过是想给挫败的自己一个干脆而已。
既打定了主意不讲,那就绝不会开口,他要将这些事烂到肚子里,带到黄泉路。
“既如此,我也懒得同你啰嗦,”崔枕安将茶盏搁下,目光一扫方柳,“带下去吧。”
“是。”应声的同时,方柳也跟着暗叹了一口气。
这样斯的一个人,若太子府暗牢中的酷刑一一受了,当是何种凄惨模样?
太子府邸建有暗牢这是让钟元未曾想到的,一入这暗牢便让他想起当初姜芙被下狱的场面,一样的阴冷、潮湿,越往深处走便越暗,似下一步便能踏入无尽黑渊。连墙壁上开的小窗也分外相似。
睡梦囫囵中听到铁片琐碎且冰凉的声响,高壁之上的铁窗被人自外打开,一束强光正好照在钟元的眼上,刺得他眼皮之下一片血红,浮肿的眼艰难睁开一条缝隙,瞳孔中映的光亮使他将眼半眯起,迎着铁窗之中透过来的光,他恍惚看到人影往来。
天亮了。
他侧身趴在地上,耳正贴地,清晰的听到震人的脚步声朝这边行来,不多时
,入眼的是几双青云靴,其中一双的主人他认得,是方柳。
前日还是斯稳重的医官使,经了大半夜的折磨,此刻正瘫倒在湿凉的牢中,身上只着一身中衣,月白的颜色被皮开肉绽的肌理染成不规则的血色,放
眼一望,他身上遍处开花。
无论前身后背的衣衫皆被刺鞭抽得花烂,早认不出本来式样。
即便是这样,钟元仍一个字未吐,方柳无法,也只能容着后半夜放他在此。
“钟元,王命难违,我劝你放聪明些,你若当真是为着前朝旧帝,太子殿下是不会要你性命的。”崔枕安的性子他最为清楚,看手下,最先是一个忠。因而他与仇杨即便时而蠢笨闯祸,崔枕安也不会太深苛责。
地上的人一动不动,一双浮肿的眼睁了闭闭了又睁,却不带半分在意的样子,反而扯着嘴角笑了笑,血色顺着他嘴角流下,再加上脸上血淋淋的印子,显得可怜又狰狞。
劝说未果,方柳也着实无奈,只摇头退了出去,抬手示意随行的长侍将人拖出去。
拖行这一路,钟元身上伤口处渗出的血迹便划了一路,似一条线,一直到崔枕安的长殿止。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血腥气。
崔枕安仍高坐榻上,手捧页,漫不经心的抬眼,此时的钟元似一滩烂泥,站都站不住,需得被左右人架着胳膊,双膝几乎扣地,头垂着,污湿的散发胡乱垂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