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卿若便也不再看她。
他们那里说着话,
驿丞这里正与徐家下人说话,除家下人拿了驿符朝驿丞道:“只剩十二间房?那我们都要了,有多少马料,我们也都要,驿符一张不够,再加两张便是,我们有的是。”
按规制,官员去外地公办,动身前便去衙门领驿符,按理是有官身才有驿符,但经年累月,驿符已成为一种礼品,所以有关系有身份的人能拿到许多驿符,到了驿馆也能得到更多方便。
那驿丞将钥匙给他了,也让驿卒领他去房间。
这时旁边一直等着的那中年男人道:“那我们的房间……”
驿丞将他那驿符拿在手里翻了几下,回道:“字确实看不清,照理我这儿不能收,但外面这雨也下下来了,要不然留一间房给你们,你们住不下就在大堂里凑和一晚,你看前边这么多人,这儿空房也就剩十多间,实在住不下了。”
“这……”
哪里算“前边这么多人”,分明是他们先来的。只是陆璘和徐平湖一看便是高官世家,而这中年男人一看就是贫困小官。
施菀之前便担心怀孕的女人,所以也关注着这边,此时见是这样的情形,不由上前道朝驿丞道:“我是刚才那四间上房里的人,我们就拿一间出来给他吧,他们又是老人家,又是孕妇,不能没房。”
驿丞看了看不远处的陆璘,想了想,朝中年男人道:“要不然,还有一间柴房,垫个垫子,也能睡人,行吗?”
驿丞并不想陆璘这一行人在这里受了委屈,从而对驿馆心生怨怼。
这时陆璘见了这边的动静,也走了过来,问施菀:“怎么了?”
施菀对这驿丞的势利眼有些不高兴,朝陆璘道:“我今晚和枇杷睡一起,不用给我们两间房,让一间出来给这位大人吧。”
中年男人脸上露出几分惭愧与尴尬来,驿丞很快道:“大人不用在意,我们再安排,房间确实不够,但也不关大人的事,大人去休息便好。”
陆璘回道:“既然房间不够,那我们只要两间房,其余两间都给他们,就这么办吧,我们这一行都是青壮,挤一挤也无妨,你稍候多给我们拿些被褥来打地铺。”
驿丞脸上露着歉疚:“这……”
陆璘看向中年男人:“晚辈陆璘,年初才从安陆县调往京城,敢问大人是……”
中年男人惊了一下,立刻道:“原来是陆子微大人,久仰大名,今日一见实在幸会!鄙人周知远,是辛未年太原府的举人,之后再未及第,便到密州府桂西县做了县丞,做了七年,如今要去夔州茂县做县令,这才拖家带口,往任上去。”
陆璘躬身道:“倒比我早一届,密州临海,常有高丽军侵扰,治理着实不易,大人这些年辛苦了。”
周知远立刻道:“职责所在,勉强不负百姓,不负朝廷而已。陆大人才是当世俊杰,太光新政便曾听闻陆大人才名,随后又以一己之力救下王相公,犯颜直谏太后、办下徐氏兼并田亩之案、力挽狂澜驱除年末大疫……陆大人虽不识我,我却熟知陆大人。”
陆璘笑道:“惭愧,也不过是职责所在,周大人抬举了。”
之前到楼上去的随从已经下来,陆璘吩咐道:“带这位大人去楼上吧,将我们两间房让出来给他们。”
周知远连忙开口:“多谢陆大人,多谢陆大人!”
随从带他们上去,他身后那位老妇人路过施菀时也低头道:“多谢这位娘子。”
此时徐平湖与王卿若过来,得知陆璘要与随从挤一间房,连忙要让出两间房来,好说歹说,最后陆璘收了他们一间房,此事才算了结。
徐平湖他们也选择了在楼下吃饭,徐平湖还道要与陆璘共饮几杯。
施菀要与枇杷一同去楼上,陆璘叫住她道:“饭菜马上就上了,用过饭再上去吧。”
说话间,饭菜果然是上来了。
陆璘让施菀去桌旁坐下,施菀却往旁边桌上而去,说道:“我与石全他们坐一起就行了。”
最后施菀、枇杷,以及另两个随从坐一起,陆璘在她背后隔壁桌的凳子上坐下,徐平湖与王卿若也坐这一桌。
王卿若主动问起道:“子微与……”
她不知怎么称呼施菀,目光却是看着她。
陆璘回道:“她是大夫,我母亲病重,我去云梦泽请她去给母亲医治。你们从京城过来,不知可有我母亲的消息?”
王卿若说道:“的确听闻伯母在病中,我有心去探望,但母亲说因陆夫人要休息,陆家谢绝亲友探望,所以我只得放弃了,临走也没见到伯母一面,也不知到底怎样了。”
陆璘知道母亲仍然病重,但好在只是病重,没有更大的噩耗传来,又不由心安了一些。
王卿若有许多疑问,比如施菀怎么会成了大夫,陆璘与她怎么是这样奇怪的关系,以及陆夫人到底是什么病,不能找京城的名医,却要专程去外地找施菀……但显然此时不好问出口。
徐平湖倒是当陆璘是大舅哥一样,十分亲昵客气。
后来几人说起驿馆墙上那幅画,驿卒说是当今大才子乌霜居士所画的《暮村图》,徐平湖便笑道:“这哪是什么才子,这画的鸟像鹰似的,牛也不对,还比不过我们家年画,年画上的年年有余、喜鹊登梅,比这可像多了。”
他说这话后,一片寂静,许久王卿若才道:“这是写意画,不求形似而求生韵,没有笔法,也不以像不像来评判,乌霜居士是此中大家。他要画的,大概是张舜民的诗,‘夕阳牛背无人卧,带得寒鸦两两归。’”
说完,她看向陆璘:“子微也擅写意画,当年乌霜居士的老师还想收他为徒,被我父亲拒绝了,说他要专心科举走仕途,学不了那么多。”
陆璘笑道:“如今确实钻营仕途经济去了,早不会画了。”
听他们这样说,徐平湖却也不觉尴尬,只说道:“还是夫人和子微兄懂得多,能品诗,还能品画,我就只能看个年画,像不像、喜不喜庆。”
“你就少说几句,平时让你多读些,你也不愿意。”王卿若说。
徐平湖笑道:“我都有了恩荫,还读那些做什么,再说让我读我也读不来啊,你当都似你似的,我一读就犯困。”
王卿若再未说话了。
随后陆璘回头问施菀:“我这里的鸡蛋羹还有许多,要给你舀些过去么?”
施菀愣了一下,回道:“多谢陆大人,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