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忠来内务府的时间,远远迟于卫清泰的预料。他在得了卫嬿婉的嘱咐之后,便放下了猜测,对这位御前太监与永寿宫的牵扯,理解的更深了一些。 “这雨不小,秋雨寒凉,进忠公公还亲自来一趟。 ” “皇上的吩咐,哪能不尽心。” 进忠收了伞,笑的挺欢畅。说道: “恭妃娘娘实在得宠,这绿头牌都磨花了,皇上着内务府修一修。” “北地边民收束稳妥,想来皇上龙心大悦。” 卫清泰以为皇帝是为了北国考虑,进忠并不纠正他,只饮茶以遮掩森冷的目光。 “这是自然,过一阵子颖嫔娘娘进了宫,也得内务府多尽心。这是皇上的意思,蒙古诸事重要,不亚于北国。” “是,奴才等俱是尽心竭力。” 卫清泰表了一番忠心之后,起身取了一瓶药丸,几张方子,说道: “娘娘托我为公公寻的方子。” 他单刀直入,想看进忠的反应。进忠没什么笑意,更没什么惶恐,接了收在怀里,说道: “大人辛苦,为我这腌臜毛病费心了。多谢娘娘恩德,把奴才们这一点小事也放在心上。” 卫清泰眼明心亮,看这架势已是明白,进忠与卫嬿婉的关系纵然不亲密,也绝对很平等。 他心底觉得卫嬿婉殊为不智,但进忠总比王蟾要好,便也不打算说什么。 “大人家中子侄进学情况如何。” “有几个童生,秀才只一两个。那几个童生聪颖有余,历练不足,不过也比前几年的光景好些。” 卫清泰据实以告,并不欺瞒。 “上房的策论。” 进忠知道卫清泰聪明,说话更是简单,从袖子里摸出一本小册子递过去。 “从前伴读之时,偶有心得,也都一并附在后面。” 他不说什么空话,卫清泰心中多了几分敬重。他接过那本小册子,翻开一看,不由得赞叹道: “进忠公公若是自己来考,必要胜过我那些不成器的子侄许多。” “我是拾人牙慧,也没那个机会了。卫大人多费心,卫氏早晚能成。” 两人开门见山,没聊几句事情便都交代妥当。进忠还撑着那把伞走了。 不知不觉重生已经快要三年,这把伞也有了老旧了。 这样的秋雨,总让他想到祥瑞滑脱的那天,卫嬿婉冲进自己怀里的样子。 这些天过去,他心里早就不气了。卫嬿婉贪,她要荣华富贵,要名声地位。自己何尝不贪,贪尽快地长相厮守,贪在卫嬿婉心里,自己能比永琰,比卫氏更重要。 “计较太多,一点儿好处也没有。” 走到这一步,要离了卫嬿婉,去争御前的大太监职位,就此没有意趣地过完一生,进忠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他心里想着启祥宫里的布置,恭妃从极纯洁的模样,走到今天,一身艳骨妩媚,直如换了一个人。 这都免不了动用春枝长年累月的教唆。春枝虽然知道一些进忠与永寿宫的关系,依照吩咐把迷情香停了。但进忠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细水长流地将北国百姓的困苦旁说给恭妃听。她是个有担当的公主,肯把百姓放在家族荣辱之前,这样的情况必然会让她心里的恨一日胜过一日。 春枝也问过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进忠只说是争宠的手段。恭妃声名狼藉,她以后纵使有子嗣,也将毫无机会。春枝自以为搭上有心有力的主子,干劲十足。 几乎所有人都默认将恭妃当作棋子的事情,进忠自然也是。左右北国血脉绝无继承大统的机会,如此的荣华富贵赔给她,也算两清。 雨渐渐要停的样子,细雨连绵。养心殿门眼看着要到了,进忠眼尖,看到进保的站在殿门口。 “有事找我?”进忠收了伞,慢慢将那伞理好。 “为了春穗的事情。”进保已渐渐不在御前伺候,他为了粘杆处的事情,几乎要成了孩子王。 “当时用她是我思虑不周全。本来想将春枝调出来委以重用,可惜春穗立不住,行事毛躁。所幸她也没听过粘杆处的字样,只以为接了皇上的吩咐。”进忠挑了挑眉,问道:“怎么,皇上是想?” “八旗的女儿,折在宫里一个两个说得过去,多了怕是不行。” 进保摇摇头,笑着揶揄道:“师兄杀心真重,是高玉惹到你了?” “哼。” 进忠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轻哼了一声,随进保猜去。两人不再多话走入内室。
皇帝的惊惧随着玉氏逐步被蚕食,而消散了大半。山东王氏的动静更是如同入关之后的无数起义一样,几个月就了无音讯。 粘杆处更多只是一张暗网,随时准备机动布置而已。外族诸妃及家世尚可的才值得监视,真正受忌惮的反而是内务府。 两人在皇帝面前行礼站定,皇帝还在纸上勾画。略等了一阵子,才终于敲定,开口道: “珂里叶特氏帖木儿,此人可用。” 进忠进保两人对视一下,都想到愉妃珂里叶特氏。她出身内务府包衣,珂里叶特氏是蒙古八旗,这帖木儿正是来自蒙语。 “内务府里盘根错节,朕虽是天子,常居之处亦不过前朝后宫而已。这群包衣奴才中少有志虑忠纯之人。先前的卫清泰算是得用,但也不能尽除旧弊,还是得人用协助他才是。” “皇上英明。”进保一向不太会说话,但人手扩张培养他在主抓,所以开口搭腔说道: “皇上若要调用人手,粘杆处颇有可用之人。” 皇帝嗯了一声,不说话看着进忠。进忠头愈发底下,小心回道: “先前用了春穗,叫恭妃娘娘困扰,是奴才们把关不严。虽皇上体恤,奴才们领了这样重的差事,是日夜不敢懈怠的。于人手挑选上颇下了苦功,只待皇上选用。” 他不提皇帝一时兴起,越过粘杆处直接吩咐春穗,造成她心大不受管制。 这件事的纰漏,说到根上是皇帝戏弄猎物的心态作祟,当然进忠的布置也极大地催化了事情发展。 “帖木儿朕已将他提为副总管。一个副总管不是什么事情,朕在意的是内务府这群奴才与前朝后宫的勾连。也不要动作过大,寒了八旗的心。” “是,奴才们一定尽心去办。” 进保进忠领了差事,心里舒了一口气。皇帝热血下去了,对八旗的态度又回到老样子,忌惮是有,自负更多。 “师弟,这事不好办。” 进忠一脸沉思模样,看得进保心里一突。 “师兄,有话你就直说。” “你说皇上连自家的包衣都不信了,却来信咱们这样的内侍。怕是在其他地方,皇上也要设立粘杆处一样的机构。师弟有没有听说过汉朝时的十常侍,十个咱们这样的人闹得国家分崩,下场自是不用提。” 进保走直线的思路被一阵冷颤吓的,尽数缩了回去。半晌才出声道: “不如咱们只做些面上的功夫?” “是这个理。皇上啊只是图一个心安。其实叫我说,这宫里侍卫宫女都是八旗自家人,内务府再贪再难缠,真到危险时候也硬不过人家拿刀的,论这枕头风也比不过那些小主娘娘。粘杆处没那么大用处,也不该有那么大的用处。” 进保舔了舔嘴唇,渐觉口干舌燥。他比进忠小几岁,近日也觉得身体颇为退步。 一种从心底里升起的虚弱苦楚,使得他很赞同进忠的意见,说道: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谁叫咱们在这位子上,退不得,进无路。” 进忠抬手拍拍他的臂膀,从袖子里掏出卫清泰赠予他的药方,悄声说道: “调养身体的,你拿去抄了,叫小柳儿备起来,帮我也煮一份。” “尽使唤我的徒弟,你当时自己收了他多好。” 进忠笑着摇摇头,说道: “他当时见我便小猫儿似的炸开毛,何况我哪有师弟你有孩子福?”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不由得一动,竟然想到永琰。随后便是浓的化不开的苦涩。 嬿婉肯与自己亲热,肯为自己思虑,她已是做了从前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难道我是她的丈夫,她是我的妻子吗? 纵然自己有几分奇遇又如何。这宫里从来是这样,四面的天没有光亮。也许自己不该贪求。 进保见他黯然,待要出言安慰,自家也提不起什么兴致。都是断子绝孙的人,没什么好指望。 两人一时无言,进保先去管教人手,进忠去内务府见一见新晋的副总管帖木儿。 “进忠公公?” 卫清泰一日见了两次进忠,十分意外。 “皇上新提了珂里叶特氏起来。你这里会多些眼睛,不过还在掌控之中。” 卫清泰沉吟一下,极快速地得出结论说道: “是帖木儿吧,我与他寒微之时便有些交情。皇上意在理顺内务府,起用我卫氏和珂里叶特氏,颇在情理之中。 ” “大人极有见地,我现在得去见见这位新进的副总管
,少陪了。” 进忠带着事情来的,与他话说多了不好,几句话的功夫便准备离开。 “诶,公公且慢,有件事情得告诉娘娘。皇上昨日新得了一位答应,出身汉军旗,这本来是是小事,但先前高玉来吩咐封赏的时候,言语之间颇为在意照顾。” “晓得了,多谢卫大人提点。” 卫清泰了解进忠,他说知道了便是放在心上,丝毫不在意他言辞简短。两人互相心照,都去做自己的事情。 “在嬿婉和恭妃那里都吃了钉子,便想捧个新人。” 进忠本能地想去为这件事添一把柴,想起卫嬿婉那霸道晦涩的态度,一口气堵在心里出不去。 “连续的动手,只怕太后会看出端倪。” 他有心再下猛药,想起前世怎么死的,便止住了想法。 “酒色掏空一个人毕竟是慢,他这样自负,得让他的精神一泻千里。” 心底的戾气反复翻腾,进忠几乎有些想要咬牙切齿。 “难道我就真的比不得皇帝,等到他昏庸自卑之时,嬿婉,你还能挑挑拣拣吗?” 揣着这样的心思,不咸不淡地做着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情,进忠又回到了养心殿,开始日复一日的值夜。 皇上近来放开心怀宠爱恭妃,虽然准备起用愉妃的亲族,但也不见他去延禧宫陪伴愉妃。 此刻养心殿里侍候的,还是恭妃玉顺姬。 “顺姬,将烛火再加一些。” 皇帝很喜欢这么称呼恭妃,看着她较寻常宫妃更加纤弱的腰肢,那海棠染上春色般的风情,便让他更是心情舒畅。 “是。”恭妃虽然才进宫一年,整个人恐怕已变得玉氏故人都认不出来。 她很懂得打扮,月白的宫装衬得她楚楚动人,只有皇帝知道越是纯情的外表下,她有多么冶浪的一面。 “皇上白日里批了那么多折子,这个时候了,也不歇一歇。” “你是要朕歇一歇呢,还是多陪陪你?” 皇帝拉过恭妃,直白的眼神仍让她羞赧。玉顺姬贴在皇帝耳边,轻轻呢喃: “皇上若能多陪陪臣妾,臣妾怎么会不愿意呢?” “话里有话,拐了弯的吃醋。” 皇帝知道恭妃在说他新得了答应的事情,闻一闻恭妃身上的女人香,说道: “那些人怎么如你,朕今日不还是来看你了吗,你要如何回报朕?” 恭妃低下头,两颊绯红,伸手解起皇帝的衣服。那手指纤细白嫩,柔柔地隔着衣服落在皇帝身上。 皇帝坐享其成,窗外明月落在弯弯的树梢上,又是一夜尽欢,深夜时方云散雨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