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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夫

月至中天,进保在皇帝身边伺候。延禧宫为圣驾灯火通明,愉妃难得细心装扮,一派为人母的温柔。 皇帝虽然不喜她产后的肌肤,但五阿哥乖巧,她又有账目上的事情回禀,便干脆翻了牌子,实则共享天伦。 “看来这启祥宫和内务府也甚有联系。” 海兰常在如懿身边,知道卫清泰被扣,而后王小林被内务府试探性推出来的事情。 那假祥瑞若换个角度一想,说成是玉氏与内务府早有勾结,才会查验不明就草草送祥瑞入宫,也合情合理。 这些日子王小林和卫清泰都咬死了和这件事没关系,皇帝一直不置可否。 王小林是负责实际勘验的,卫清泰则作为副总管把关,两人看似都有失察之责。 可相比较而言,卫清泰正得皇帝喜爱,之前又多年郁郁不得志,确实比盘根多年的王小林看着清白。失察可大可小,内外勾结就是死罪了。 “臣妾得皇上提醒,细细查看,账目确实与启祥宫的用度对不上。但……许是内务府敬重嘉贵妃娘娘,剃头挑子一头热,这也是人之常情。” “愉妃说的有理。玉妍侍奉朕多年,且养育四阿哥有功,旁人难免看着眼热。” 愉妃认可地点点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臣妾先前还犹豫着如何回禀,实在是羞愧。还是皇上明察秋毫,一下子便看穿了那些小人的把戏。” 说着怯怯地略垂下眼帘,带出无限温婉。 “朕统御天下,又怎会教你这小女子为难。” 进保看着两人互相试探,心里咂摸着进忠的话。 他二人若把事情直接报给李玉,万一那黑衣人真是逆贼,进保身为福保的师父,不死也得脱层皮。 进忠把事情和进保剖析清楚。两个人在皇帝心中无非是可有可无的棋子。 从共同管理粘杆处开始,就是皇帝的平衡之术下的牺牲品。 若这股势力过大,到了帝王年老之时,心生忧怖恐惧,他二人最好的结局就是赐自尽厚葬,否则一世都会是个埋在皇权旁的隐患。 “师弟,我坦诚与你说了,粘杆处做好了,也许哪个白眼狼得了青眼,顶翻了我们,也是死。我不想你轻易地折在福保身上,到时候换个不知根知底的人搭台,这出戏,早晚得把我自己赔进去。” 他难得这么坦诚,进保便选择相信。 轮值不能轻易地调整,避免引起怀疑。进忠言道两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恰好无事,便负责跟踪福保。 进保无奈同意,把命放在进忠手上赌一把。 面无表情地看着皇帝被愉妃风姿逗得情动,她却适时地露出一点忧虑与自卑。 皇帝顿时想起她产后肌肤的手感,失了兴趣。温言体恤她还有账目要对,以后再来看她。转头便点了咸福宫一个新进的常在侍寝。 得,这愉妃娘娘也是有所图的,丁点不在意皇帝雨露,八成是和启祥宫有私仇。 进保觉得自己的脑子刚刚被进忠开光,分外好使。 皇帝喜欢的新人基本上都是一个样子,温婉、顺服、美丽。 进保无甚趣味地和李玉一起守着。纵是心里焦虑到极点,他也还是一派面无表情。 这是他本性所致。小时候运气好得了李玉的青眼,也没有上进之心,除了本职,一概是混日子。 “师哥啊师哥,你要是救不了我,我就可以和娘团聚了。” 他看看天上的星辰,想起临死前嘱咐自己一定要活下去的母亲。 其实娘亲,在宫里活着真不如死了干净,您要是泉下有知,还会不会认我这个儿子。 进保打了个哈欠,眼泪随着这个伪装落下。 李玉挥一挥浮尘,示意他别犯困。风被带动,李玉突然闻到若有若无的烟火气。 他刚想询问,警告走水的声音一齐响起来,整个紫禁城都被惊动,目光齐聚西六宫。 皇帝匆匆出来,见火光似乎从慈宁宫中发生,火速赶了过去。李玉和进保随侍左右,一路跟着跑。 果然是慈宁宫失火,人头攒动,各个都在忙着救火。 西六宫的嫔妃离得近,早已赶来围在太后身边。如懿顾念卫嬿婉与意欢有孕,带着她俩站的稍远些,避一避冲天的烟雾。 “皇帝。” 太后脸上有些烟灰,神情却很淡然。 钮祜禄甄嬛不是第一次经历宫中走水。上一次大火冲天的时候,眉姐姐还在。 “皇额娘,儿子为您担心,您没事就好。

”皇帝是真有些惶急,无论如何,太后在他心中是有一席之地的。 “没事,没事。哀家好好的呢。倒是皇帝啊,这不是寻常走水,有人……” 陡然,“砰”地一声巨响,慈宁宫大门内扔出一个大石块。一个高大的声影逆着火光站在院内,辩不出面容,只看出是个彪形大汉。 “吾乃天之使者,狗皇帝,你的天命到头了,哈哈哈哈哈哈。” “大胆反贼!在这里装神弄鬼,给我拿下。” 皇帝断然暴喝,众人待要上前,门里的男人朗声大笑,扯过一根烧得摇摇欲坠的门框,往外一丢。 “小儿,你气数尽了,安敢犯我神威?好自为之。” 说完转身就走,留下一路熊熊烈火。 人群被火焰逼退。冲天火光中,进保极快速地冲到先前被扔出来的石头旁,摸索着用尽全力才撕下一个布条,冲手下小太监大喊道: “愣着干什么,快过来抬走。” 小太监们习惯听他指挥,一时间反应过来,连忙拥过来。 进保颤着手,走到皇帝身边,呈上那个布条。 “天命靡常,无遏尔躬。” 皇帝脸色刷白,冷汗顺着脊背留下。烧的门框好像火龙残骸,让他陡然生出从未体会过的恐惧。 太后接过布条,低声说道: “这伙人夜闯慈宁宫,想要挪动祥瑞,只是动静太大,被哀家宫中侍卫拦住。交战中使了炸药,这才起火。” 她见布条上有新鲜血渍,进保双手都不能合拢,晓得那石头受火焰熏烤,定是滚烫。 众人被那汉子吓住,只有进保识字又眼尖,奋不顾身去抢下布条。 “天地之大,出几个小贼不是奇事。就如宫中便有忠勇之辈。” 皇帝渐渐回神,暗恨自己竟然被宵小恐吓。他从太后手里接过布条,郑重地说道: “皇额娘说的是,儿子为人君,理应八风不动,不该轻易失色。” 那边小太监们往那石头上浇了冷水,滚滚青烟冒出。烟雾缭绕之中,一队护卫率先赶来,领头的越众而出,叩首道: “卑职给皇上请安,给太后娘娘请安。皇上,御前的进忠公公赶过来时正好与卑职撞见,他看到形迹可疑之人,已由卑职等拿下。” “好,天下果然不缺尽忠之人,朕心宽慰,把人带上来。” 侍卫押着一个黑衣人走到众人面前,那人面罩已被扯下,眼珠子里布满血丝,很是狼狈。 进保深吸一口气,噗通跪下,手在地上撑出两个血痕,颤声道: “皇上,奴才失察,这是奴才的徒弟福保。福保,你怎么这身打扮?” “师父……” 福保本来咬紧牙关不肯说话,见到进保,眼泪忍不住流出。 “对不起师父,对不起……”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神色一刹那坚定。进忠叫声不好,冲上去捏住他的下巴,往下狠狠一扽。于旁人看不见的角度悄声怒斥道: “你想害死你师父吗?” “皇上,他的下巴被奴才卸了,舌头保住了。” 进忠言简意赅,收了手立在一旁。福保眼珠子滞涩地动了动,痛苦地瘫在地上,呜呜咽咽。 “拖下去,细细审问,不准死在牢里。” 皇帝看了一眼进保,刚刚被触动的心肠,一时半会冷不起来,对进忠交待道: “带进保下去处理好烫伤,再让慎刑司追究他的失察之罪。” “奴才谢皇上,谢皇上……” 进保劫后余生,趴在地上叩头不已,眼泪倾泻而下。刚刚想着和母亲见面的场景,现在又觉得还可以在阳间多呆几年。 “走吧。” 进忠掺起进保躬身后退。路过卫嬿婉时,只隐约可见她裙摆上精致的绣花,再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整个西六宫几乎被烟雾罩着。进保渐渐脚软,手上又疼又痒,冷汗渗出来。进忠架着他,两个人倒真有些相依为命的感觉。 “师哥,我从前以为你冷心冷肺,没想到这次竟为了我如此出力。” “你这条命才算保住一大半,别高兴的太早了。” “怎么才一大半?”进保呲着牙,觉得非常委屈。 “进了慎刑司,没人能保证福保还会守着良心。我本打算趁他落单的时候杀了他,可是那黑衣人精乖地很,让福保一直跟着他。” “那福保是怎么被你撞见的?” <

r> “此事我也觉得蹊跷,火光一起我不好留在慈宁宫里,只能后退。福保本来先我一步,却又返回,好像是故意自投罗网。” 进忠和进保此时才敢直起腰好好走路。一队队侍卫继续往慈宁宫赶去,他二人就像是洪流里两只逆行的孤雏。 “师哥,待会审我的时候,可别心软,到时候把你也赔进去。师哥?” 进保正在提醒进忠,却发现进忠有些走神。 “嗯,我自有办法保住自己。” 进忠收回眼光,脑海里细细咀嚼今日的事情。紫禁城失火造袭,竟然调动了如此多的兵力。那黑衣人是否力量不足,匆忙起事,才不趁虚进攻。 “若是乘虚而攻……” 进忠心头狠狠一跳,耳中回荡着自己的心跳,嘴里瞬间极其干渴。 “京城内外还有诸多城防、部队,所以他不趁虚而攻……” 他低垂着眼帘,眼前染血的宫墙,破败的铠甲,求饶的君王,和卫嬿婉可望而不可及的裙角,来来往往,不停旋转。 擦身而过的将士甲胄发出摩擦声,脚步隆隆,进忠滚烫的血一点点被撞凉。身份二字如沉重的枷锁压得进忠佝偻着腰,而那火光中,黑衣人站得笔直。 “师哥!做了奴才,已是贱命一条。哎,我这张嘴,不是说你,而是……” “能活下去就别想其他的。” 进忠拍了拍他的臂膀,强令自己收住思绪。 这傻师弟不会知道,自己曾谋划过很多次怎么把他拉下来,夺得李玉的青眼,再夺了李玉的权位。 “总不至于让小柳儿现在就给你摔火盆。” 进保惨淡一笑,哈哈出声,摇着头与进忠对视。虽然凄凉,亦觉有些微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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