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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只在廊檐说了一阵子话,进忠便匆匆地回去伺候。 卫嬿婉在院子里走了走,脖颈处那人呼吸产生的湿气,好像还在徘徊。 她心跳有些快,坐在绿树荫蔽下的贵妃榻上,慢慢地躺下来。如水般的静谧包裹着整个人。 “糖堆儿~” 红艳艳的山楂果子裹着糖汁,凝固了之后被人串在一根根签子上。 人来人往的街上上,许多双脚踩出尘沙阵阵。卫嬿婉看不清楚,也没打算看,她的眼睛里只有红艳艳的糖堆儿。 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记忆里十分罕见,所以就十分深刻,稍微调动一下,唾液便急匆匆地要溢出来。 还扎着朝天揪揪的小姑娘下意识地嗦愣了一下手指。顺着手指往下看,打了补丁的袖口让她愣了一下。 卫嬿婉局促地低下头,还亮晶晶的手指卷着衣角。这么犹豫了一会儿,那卖糖堆儿的好像背后安了眼睛,笑盈盈地转过头来,说道 “想吃吗?” “想!” “跟我走,什么吃的都有。” 那个人眉骨压着眼睛,像悬崖上的大蟒,但是这个年纪的卫嬿婉看不出来。她蹦蹦跳跳地握住了男人的手,另一只手只往插满糖堆儿的草垛上够。 “别急,多的是你吃的。” 那男人没骗人。 卫嬿婉坐在糖堆儿山上,嘴被蜜糖糊的几乎张不开。她不太在意,硬生生拔开嘴,上唇的一块血肉沾在下唇上。终于,又一颗红果被送到了嘴里,记忆里酸酸甜甜的味道被激活,她满意地笑了,用关节都胖出凹窝的手,拍了拍满是横肉的肚皮。 “好像吃饱了。” “真的吗?” 男人站在糖堆儿山下,一袭蓝衣,瘦的厉害。 他的精神似乎全汇集到了那双阴鸷的眼睛里,着烈火,像在期待什么惊世的风景。 “我跟你走了,你说什么吃的都有。” 卫嬿婉翻了个身子,大片地糖堆儿涌下来,埋了男人半截身体 “是的” 男人点点头,不太在乎自己被红艳艳的果子围困。 “我现在只有一样东西没吃过了。” “什么,我去帮你找来” “你,人,我还没吃过。” “我不算一个人。” 男人第一次展露出惊慌的神色。他下意识地争辩,而围绕在身边的果子,已经自己褪下了糖浆,把他包裹在里面,凝固住了他最后的表情,像一副惊世的画。 卫嬿婉面无表情地挪动着自己肥大的身躯,在一片红果海里爬到糖人的身边。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来,记忆里所有快乐的感觉却纷纷消失。 卫嬿婉抬起头,看了看四周,糖浆里包裹的果子融化了,红的很,像血。 “呕……” 她第一次学会呕吐一样,扒在地上疯狂地吐着。沾着口水的手抠着嗓子眼,但用处不大,只能无助地在地上划拉。 好像是颗红果被攥到了手上,卫嬿婉却不敢去看。她战战兢兢地把手举起来,战战兢兢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突然强烈的光亮照进来,卫嬿婉像浮到了水面上。 “呕。” 抑制不住的呕吐感从梦里带到了现实中。 “主儿,可是吃坏了东西。” 春婵轻拍着卫嬿婉的后背,小宫女们赶紧送过来漱嘴的水。 “没事,梦魇住了。进忠呢?” “他说皇上遣他去办些事。” 卫嬿婉点点头,梦里的场景在永寿宫精致的器物掩映之下,如阳光下的露珠一样火速消散。 “可要奴婢去请他。” “不必,他没明说的事情八成棘手。启祥宫那边都妥当?” “春枝处理的很好” 春婵看卫嬿婉脸色缓了过来,放下心来。 “熬过了这一关,荣华富贵少不了你们的。我知道你们在外头都活不下去,在这儿,甭管怎么疼,怎么苦,伺候好主子,总不会饿死。都打精神……” 被念叨着的进忠没什么感觉,站在一伙小男孩面前,人贩子似的哄人。 “师哥,来来。” 进保看不下去了,伸手吆喝进忠过来。原本负责净身的太监见状,立马接过训诫的职责。可惜面前的十几个小孩子都蔫头巴脑的,他们嘴唇干裂,眼神既模糊又渴望,各个都有些站不稳的样子。

“哎……” 进保看进忠过来,没说什么,就是一声长叹。 “善心没什么用,一并割了算了。” 进忠闲闲地倒了一碗茶,也不嫌弃这儿茶水不好,灌了一口。 “你……哎……捅人心窝子的话你也说。平常我肯定要骂你几句,但这回,哎……。” “臊眉耷眼的做什么,好好地挑几个苗子。有用的孩子,起码命能保得长久些。还是说,把你我的位子让出来给他们?” “皇上……” “啊!” 房间里一声凄厉地吼叫响起,院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男孩们受到感染,咧开嘴此起彼伏地号啕大哭。 训诫的太监唯恐在上司面前落了面子,揪起一个离得最近的,扬起巴掌就是啪的一下。 “阿哟!你个小贱种,长了两颗牙就敢咬人了,给老子撒开!” 那小孩挂在他腕子上一样,甩都甩不脱。他被整个人扯离地面,干脆双脚扑腾着,往抽了自己一巴掌的仇敌身上蹬。 他被带进宫,已经三天都没吃东西,只每天喝一点水。饥饿会使一般人志气胆量都消减,小男孩虽也害怕,仍瞪大了眼睛,要记住是谁在打自己。 忽然那个人变矮了,凶狠的面目也变得可笑起来。他觉得有谁提着自己的后脖领子,下意识想扭头去咬,身子一重已被人松开了手,而后屁股被托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站回到地上。 “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刚刚训话的那个大官正在问自己,小男孩紧皱着眉头,不说话。 “怎么,不敢和我说。” “刘官保!” 进忠笑了一下,胡噜一把小男孩的头皮,有些小毛茬。 “到了这里一辈子也做不了官,你这名字被别人听了不好。从那屋子里出来,你就叫小柳儿。柳树在春天长叶子,是个好兆头。” 屋子里撕心裂肺的声音一刻也没停。小柳儿晚上就会知道,那是净身之后的小男孩,需要被人架起来逼着不停地走好几个时辰。这种折磨并非是故意的,而是为了保证排遗的通路不被粘连。 主子们不会要一个臭气熏天的奴才。 进忠呆了一会儿就走了,他眼毒,负责选人。进保性格宽厚,适合教导。 皇帝突然决定让两个人重建粘杆处。之前先皇暴毙,总揽粘杆处事宜的夏刈也死得不明不白,粘杆处名存实亡。 卫嬿婉本来只想引起皇帝对金玉妍的忌惮,谁知皇帝想得更深。他对北国疑心日渐深重,不由得忧虑内外勾结的可能。 进忠机敏,进保踏实,两个人地位相当,互相制衡,用来重建粘杆处再好不过。 这道口谕一下,两个人都觉得脖子上套了绞绳一般。 进保只看到要做违心之事,十分烦闷。进忠则看到这份权力带来的猜疑,迟早会成为杀死自己的利器。 他甚至猜想,先皇便是自知大限已至,来不及安排,才草草除了夏刈。 这件事必须和卫嬿婉通气,顾不得会不会扰动了她的胎气。 暑气干热,这波净身的小太监运气不好,体质稍弱便要捱不过去。 以后还要定时检查,若肉芽复生,还在再次割了去。 进忠想着当时检查自己的太监,那副又羡慕又快活的样子,幸灾乐祸的说: “小东西,要由着你长大了,少不得要作奸犯科,本钱不错,可惜喽。” 进忠看了看四方的天,幻想着自己如果真的没有进宫,或许真的会如此。他生命力旺盛,欲望根植在骨子里,又穷困潦倒。 一路上想东想西,先回了自己的院子,等着天色黑透,才拐到永寿宫。 “这会子才来,有难办的事情?” 卫嬿婉青丝披散,靠在榻上,就着宫灯的光亮看。 “嗯。天晚了,少看点,仔细伤了眼睛。” 进忠接过卫嬿婉递过来的,有些讶异。他本以为卫嬿婉闲来无聊读读话本子,没料想是在读诗。 “自从兵戈动,遂觉天地窄。岑嘉州的诗写尽盛唐军事,这首却失了英雄气概。” “进忠。” 卫嬿婉伸手拦住进忠的脖子,要他抱起自己,轻轻唤他。 “怎么了?” 进忠只当她困倦,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却见卫嬿婉上下打量着自己。 “我读了这么多,怎么还是和你读过的撞上了?” “伴读伴读,提着脑袋做事,自

然用心。嬿婉……可能以后我不能时时来见你。皇上令我和进保重建粘杆处。” 进忠轻柔地将卫嬿婉放下,蹲在床边,生怕她激动。却见卫嬿婉愣了愣,随后呼出一口气,幽幽地说道: “这个反应,是他应有的。前世我的手段只在后宫,皇帝没什么戒心。今次眼界看得远了,倒惹了他的忌惮。” 她往床里挪了挪,让进忠坐上来,抱着自己。 “这一招把咱们困住了,却也是个机会。慢慢谋划,这粘杆处也可以是咱们的。” 她眼神坚韧,处变不惊,让进忠心旌摇动。他心头陡然一热,目光中满是赞叹,喜爱地像是在注视一尊绝世珍宝。 “看你,像是要拜佛一样盯着我。” 卫嬿婉见他半天不言语,侧过脸望着进忠,不觉扬眉一笑。 进忠耳根微红,明明心里有些羞涩,眼神却狼似的逼着卫嬿婉。 “求神问卜有什么意思。嬿婉,我当真是不能时时到你这儿来。” 他的唇,厚而莹润,气息微烫,十分虔诚与小心。 卫嬿婉主动凑上去,进忠得趣,厮磨一阵,就势俯着身不说话,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卫嬿婉,让她恍惚中顿感心虚。 卫嬿婉以为进忠会和平常一样,克制着不再做什么。不提防他在自己耳边呢喃着,如叩首,如恳求。 燥热从耳后炸开,卫嬿婉身子沉重不好转身。她把手攥住自己胸口衣襟,仿佛慌得没处躲。垂下的长睫掩盖了情绪。 进忠的神情像搭在箭上的弓,亦像风中摇曳的火烛,明如烈火,藏着悲哀。 其实这个人,有很多时刻可以使用非常手段。此刻也不例外。宫妃轻易就会被高位者的无心之举困住,对外的臂膀是断不得的。 卫嬿婉下意识不敢去看进忠的眼睛,她以为自己或许会抗拒,真的引着进忠贴上肌肤,又觉得水到渠成。 未出口的叫喊被进忠制止,他指了指外面,值夜的人影子照在窗子上。 渴极生津,不辨天地。 夜很安静,安静地仿佛可以听到院内碗莲绽放的声音,几尾小鱼儿嬉戏其中,有时一跃而起,极隐晦地溅起水花。 卫嬿婉觉得自己的感官从来没有这么灵过,灵的像是自己便是那一捧莲,而进忠是跪在莲台前的人。如此虔诚,如此细致。 从来最大的奉献者也是最大的索取者,进忠从来没有这样满足过,即使他什么实际的也没有得到。他甚至没动其余的念头,只是闷声不响地跪着,犹如一个教徒。 “足够了。” 进忠抬起头,邪气十足,气息粗重。心上人神思已乱,软在床头,任由进忠安抚着一池春水,让波浪渐次散去,尽兴之后才归于平静。 “真的?”冷静下来的卫嬿婉,静的像是一片薄刃。她抓着进忠的衣襟,只觉得疑惑。 “真的。” 烛火旁,飞蛾扑闪着要撞向火焰。这种小虫子天性如此,不是扑火,便是往蛛网上碰。 “从前对不住你。” 卫嬿婉拥住进忠,感觉到对方明显一愣。 “但你也对不住我。”她有那么一点点的羞愧,为自己的思虑,为进忠的痴心。 “没有你,我不会一步步走向绝路。那时,你看着我变得狠辣,心里一定是万分快意……” 她想克制,声音里带着哽咽。可刚刚攀上过顶峰,情绪容易失控,忽然泣不成声,靠在进忠肩头痛哭。 一种既依赖又痛恨的感觉,冲得她难以自持。 “你抵赖不了……那几十年,谁也不会再来救我,你也不来救我。” 她不敢放声,只用力抱着进忠。 “嬿婉觉着我捧高踩低,幸灾乐祸,勾着别人下地狱。嬿婉,我当真觉得这样才能在宫里活下去。” 进忠却觉得心里放下了很大一块石头,往日种种有了些许答案。 他试探着带着卫嬿婉的手向下,察觉到对方不抗拒,于是忍着羞耻轻声道: “从六、七岁起就这样了,没人教没人疼。这宫里,谁死了我都会高兴,谁倒了,我都恨不得跟着踩一脚。我以为这样教你,你就会一步一步爬到中宫的宝座上,那样就安全了。嬿婉,我……我没恨过你舍下我。” 他此刻才敢直视卫嬿婉,说道: “你也别记恨我……” 进忠嗓子忽然干涩,他难以置信地感觉到卫嬿婉的手,实实在在地摸在那空落落的地方。温暖,柔软,像是一场美梦。 抚摸如灌进沙漠里的清泉

,满足了焦渴的大地。进忠忽然觉得腌臜,怕污了卫嬿婉,火急火燎的控制住她的举动。 “别动,我不做什么。进忠……” “怎么?” “等这个孩子生下来,若是男孩,我再不要与那人虚与委蛇。” 进忠舌头打结,没听清楚一样,盯着卫嬿婉。 “怎么,你不肯帮我?” “帮,我一定帮你,可宫中皇子生养艰难,你应该……” 他突然止住了话头,本想劝卫嬿婉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她是不在意终身倚靠,看淡了权势,还是对皇帝心冷,或者…… “你肯帮我就好,来,再帮帮我。” 卫嬿婉跪坐着,抱着小儿一样抱着进忠的脑袋。 她发自肺腑的笑声很动听,进忠不愿意再问,决意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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