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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舍

盛夏,蝉鸣声此起彼伏。闷得透不过气的热浪,将一切包裹着,像一场醒不来的梦。 鲜血从口中溢出来,卫嬿婉疼得过了头,有那么一瞬间怔住了 她感知着自己的身体猛地一呛,而后七窍中温热的液体汩汩流出,落在地上,红的刺目。 “本宫当真是无法翻身了。小十五……这到底是去母留子,还是小十五出了事?” 卫嬿婉少有的慈母之心在死亡面前被牵动,但生命离开躯体的虚弱感,让她的思维也困倦起来。 “罢了,我都要死了,哪还顾得上他。” 卫嬿婉蜷缩成一小团。她本来身量纤纤,经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之后,只剩衰朽的皮肉贴着一把枯骨。 她讥诮地望着被春蝉、王蟾关死的门窗,“呵,这两个奴才,以为替皇上递给本宫一碗鹤顶红,自己便能活命吗?” 鲜血争先恐后地呛出来,卫嬿婉用尽力气大口呼吸着。她虽然安慰着自己,死了也有垫背的,到底不可能忽略死亡带来的恐惧。 紫禁城真冷,真骇人呐。她抱着自己的胳膊,没人来抱紧她。窗外零散的阳光洒进来,卫嬿婉忽然想起,她疲惫的一生里,有人曾经这样,把零星的温暖奋力给予过自己。 “凌云彻?” 这个曾经心心念念地名字终于没有说出口,也没有其他的字眼被说出口。 死状原来应该极为凄惨的炩皇贵妃,居然没有口舌蹦出,眼眶挣裂,指甲也没有寻常中毒之人因挣扎而造成的断裂。擦去鲜血,装殓入棺,全了紫禁城的体面。 ………… 蝉鸣声完全堕入了黑暗,又渐渐放大,大到无法忽略。终于,卫嬿婉猛地惊醒,口鼻中大口大口吸入的空气,让她无比地快活 她“嗬嗬”地喘着粗气,惊动了轿子外的人。 “主儿,您这是怎么了?行宫就在前头。” 春蝉急慌慌地掀开帘子,原以为卫嬿婉会责骂自己不稳重。今日前去热河行宫,她实在有些兔死狐悲之意,冷不防对上炩主儿的眼睛,吓得她几乎惊叫出声。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恨意中透露出十二万分的爽快,既阴沉又极度兴奋。 “你害怕什么?” 还是那温柔婉转的语气,尾音总像个猫爪子一般勾人。梦魇中沁出的汗染湿了脖颈,带出女儿家的甜香,天姿国色的炩皇贵妃好像不曾有过那么狠厉的神色。 “不过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去弄死一个阉奴,倒把你吓的跟什么似的。” 卫嬿婉似笑非笑,扯下被春蝉抓紧的轿帘。她压抑地笑着,脸肆意地仰起来,一把团扇盖在面上。 “老天爷啊老天爷,你总算对我还有那么一点良心。” 这皇贵妃独属的精贵衣裳,将要到达行宫的消息,闷热熟悉的天气。是了,黑白无常没把卫嬿婉勾去鬼门关,她一睁眼,回到了要杀死进忠的那一天。 “进忠。”卫嬿婉舌尖绽出这两个字,倒没有前世那么恨他。她渐渐冷静下来,盘算着自己的处境。 “进忠,还有愉妃,嗯,不能忘了太后。前两个有我的把柄,得弄死了,后一个也不是不能下手。” 她的心里一股一股的坏水冒出来,比当时大口大口呕出来的血还要多。这般思索着,轿子停住了。 “主儿,到地方了。” 好些人的脚步声,让人听不见都不成。进忠猛地从了无一物的木头床上坐起,一步,两步。他数着花盆底踩出来的动静。 卫嬿婉走进来的时候,便看到进忠坐在木板床上,阴测测又木愣愣地盯着自己看。 “炩主儿,您终于来了,您得救奴才出去啊。” 进忠的声音从来也不像旁的太监那样尖细,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此时经过关押,缺食少水,更是喑哑。 卫嬿婉再见到这个人,再听到他说话,倒有一种惆怅涌上来,莫名其妙的。她转身接过王蟾手上的食盒,亲手将饭菜摆上值守侍卫用的木桌,说道: “那是自然的,对了,关了一夜,一定饿了吧,吃点东西吧。” 进忠的性命,卫嬿婉一定要拿走,可他的死状却不必那么凄凉了。说起来,鹤顶红发作极快,当真比被勒死,又被自己用簪子捅了心窝来的体面。 “不了不了,炩主儿。” 进忠一把拉住卫嬿婉的手腕,双眼湿漉漉地望着卫嬿婉。两人对视一眼,卫嬿婉竟然觉得进忠的眼神里,透着难过。 “莫非他察觉了?”卫嬿婉心头一跳,暗恼自己没按照前世那般,试探的过急了。这人常在御前伴驾,说

不准有点功夫在身上,自己这三个人还真不一定制得住他。 “也是,出去要紧。” 卫嬿婉将菜递给进忠,进忠麻利地接过食盒收好,两人默契无比。进忠的声音真是好久没听到过了: “炩主儿,事情怎样了?” 王蟾替主子开口,说起卫嬿婉封了皇贵妃的事情。 卫嬿婉感到手上一暖,进忠拉起了自己的双手,仍是那双湿漉漉地眼睛,说着: “奴才一定扶着您的手,走到中宫的宝座上去。” 窗外的阳关洒进来,像喝下那碗鹤顶红时洒下的金色一般,卫嬿婉的心尖又是一颤。同样的话听了两次,她才听出来进忠的试探… 他是在说自己还有用。 那么上一次,他为什么就那样轻信了她的话,喜滋滋地跟在自己身后。卫嬿婉有心要细细思考进忠的用意,脑子却又犯懒。进忠他从来对自己都很忠心,忠心到没有理由让她去思索,这人有什么别的心思。 她雍容地转过身子,随意和进忠说着话。王蟾心领神会地落在后面,进忠恍若未觉。走廊也不算太长,没几句话的功夫,身后便传来人体倒地的声音。 卫嬿婉回头,忽然间跌入一个硬朗的怀抱。在她惊恐的视线里,春蝉吓的跌坐在身侧,王蟾则捂着喉咙,鲜血不要钱地往外喷着,溅湿了窗户。 “炩主儿,奴才的腰带里一直都收着一根软铁。虽说是柔了些,杀起人来也不逊色于钢刀。” 进忠退开半步,双手仍圈着卫嬿婉的双臂,看着她因为惊恐而渗出的泪水,说道: “您啊,金尊玉贵的,别再看这吓人的景儿。 他修长的手指弯着,拂去卫嬿婉的眼泪,轻轻地说:“那刀片有一点不好,太短了,嵌在他的喉咙里拔不出来。可要是真拔出来,死的会更快。” “公公~”卫嬿婉娇软地扑在进忠怀里,两个人身子贴身子,进忠的心跳擂鼓似的。 “是皇上下的旨意,特意派人送我过来。嬿婉求过,实在是没法子了,只能来这儿和公公告别。” “嬿婉是想说出了这个门,奴才也难逃一死,炩主儿果真是长进了。” 进忠加深了这个拥抱,他比卫嬿婉高了不少,此刻弯着腰,鼻尖都是女人身上的甜香。他将下巴搁在卫嬿婉的肩头,硌的卫嬿婉有些痛。 “没了我,炩主儿可就再没人心疼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皱着眉,似乎真的在心疼一位位高权重的皇贵妃。 卫嬿婉一直有些恍惚,她甚至有些抽离。太久没见进忠了,这一幕多像喝了蕈菇汤的幻境。每次一梦到这个奴才,他就在自己身上动手动脚。她总以为阉人身上该有些怪味道,此时生死一线,她的大脑竟然还在想,原来倒也清清爽爽,没什么臭气。 脑子里这么想着,手上一点没耽误,还是那样拔下头上的金簪,狠狠地插在进忠的后背上。这一刺并不致命,不像上一次,直接断了他的生机。 她感到后背一痛,是被进忠推到了墙上。进忠向后踉跄两步,神情陡然狰狞,恶狠狠地扑向旁边的春蝉,掐着她的脖颈就往墙上推。 太监的力气虽然不大,但那是相较于成年男子。春蝉的后脑在墙上一磕,当时就昏死了过去。 进忠最后把眼神望向卫嬿婉,只看到迎面一个瓷瓶砸来。他木愣愣地不动弹,就像方才见到卫嬿婉时那样。 哐当一声,鲜血混着碎瓷片、泥土涌了出来,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终于闭上了。屋外守着的侍卫听到声响,一拥而入,乱刀砍在进忠身上,那情形比上一次还凄惨。 一顶轿子来的,一顶轿子回去。炩皇贵妃身边少了两个人,还有个不属于永寿宫的太监,再也不会溜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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