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一天天热起来。 等日子到了七月中旬,骊姜终于结束了禁足。 经过落水一事,她更没有心思与秦宫的其他人交际,只是窝在锦绣宫里和众人投壶,掷箭,要么就是看看秦王先前送来的简,提笔临摹。 眼下她正眉眼含笑,对照着面前的竹简全神贯注地写些什么。 等写好了,她将竹简摊在案上等着晾干。又起身去翻找出一条藕色锦缎发带,回来将竹简小心翼翼地绑好。想了想,又将自己腰间的香囊也解下来,一并系上去。 系好以后,她反复看了又看,凑上去轻轻嗅了嗅,将竹简装进布袋。 等做完这些,骊姜叫来卫常,笑意盈盈地说:“小卫师傅,请你把这个给王上送去,问问他,我写得怎么样。” 卫常双手接过,出了锦绣宫,去往秦王所在。 卫常刚走,佑月公主的大宫女浣汐来了。 “娘娘,佑月公主说天气炎热,让奴婢送些消夏饮品来。”浣汐恭谨地说道。 “让公主费心了,姑姑这大热天跑一趟也辛苦了。”骊姜上前接过食盒,打开来一看,是一盒乳酪冰沙,上面还点缀着几片枚粉色的干月季花瓣,清凉可爱。 “佑月公主还说,等过几日挑个天气稍稍凉爽的晴朗日子,想和娘娘一同到后山去游玩。公主说,按先前说好的,想和娘娘学习御马。”浣汐说。 “姑姑烦请转告佑月公主,骊姜等不及要和她湖边垂钓、南山跑马了。”骊姜笑着向浣汐答道。 她马上尝了一口冰沙,又说:“还请再替我谢谢公主。我在宫里正酷热烦躁呢,这乳酪冰沙十分可口,简直如同及时雨一般。” “再烦请姑姑带些青梅酿给公主。” 片刻,环汐提了青梅酿,回去复命了。 兴乐宫里。 赢则正在皱着眉头闭目沉思。 秦楚开战近两月,东线虽然僵持数日,倒也还好。西线,西南的巴郡局势却微妙起来。本地士族渐渐有反对的声音。甚至还有一些关于武通侯赢市专权的传言四散开来。 赢则并不相信这种挑拨离间的把戏。赢市是他的亲叔叔,此次虽名为副将,实则独立一军,据地利占人和,比被派去与三国合兵的主将魏煊更能独立决断。这是他一手促成的局面,此次开战,赢则也是先去巴地与他商议布局的。 不过,巴郡归秦不到二十年,向来是多事之地,不得不小心。即使赢则并不相信武通侯有反心,他也要防着其他人借此扰乱军心。 赢则正头疼着,余光扫到卫常在殿门口探头探脑。 “进来。”他嘴不由得浮起一丝笑意。 卫常进来,双手递上骊姜装了简牍的袋子:“禀王上,骊姜娘娘说要王上看看写得怎么样。” 赢则伸手接过来。刚一打开,一阵淡淡的山茶花香就扑面而来。他解下香囊放在一旁,又轻轻地扯开绕着竹简的发带,缠在手指上漫不经心地把玩。 打开竹简,上面的字简简单单,端正清丽,“瞻彼日月,悠悠我思”。正是来自女子思念丈夫的情诗《雄雉》。骊姜只抄了其中一句。 赢则越看越觉得,字里行间都是浓情蜜意,忍不住笑出声来。 突然想到卫常还在旁边站着,他赶紧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写得还行吧。你回去告诉你们娘娘,让她多多练习,写好了就再拿给寡人看。” 这是说朝夕思念我嘛,赢则不无得意地想。 被淡淡的花香笼罩的,他又想起那天晚上,她睡得迷糊却斩钉截铁的话,“不会败,我信你”,脸上露出了自己也没察觉的柔情。 此战我大秦必胜。他在心里认真地说道。 不止赢则,其他几国国君对胶着的战事也显现出了不同程度的焦躁。 泚水两岸,齐将匡归,楚将燕槐先后收到了本国君主的催促。 齐国阵地将军军帐,临淄来的使者向匡归传达了齐王诏命:“匡将军,王上责问,为何我军列阵于此,踟蹰不前。将军为何不乘胜追击快快渡河?” “请使者向我王禀报,沿河战线狭长,我与秦、魏、韩三国将领商议,都同意暂时驻守。楚军熟悉地形,那燕槐派兵在每一处可以渡河的地方都不停地巡逻、放箭。现在冒进渡河,无异于让我大齐兵士们去送命,我绝不能这么做。”匡归严肃地说。 “将军啊,王上说,秦国在西已经占了数座城池,得了不少便宜。匡将军可别被秦王的指东打西给骗了去,让我齐人白白被他秦王利用。”使者继续言辞苛刻地相逼迫。 匡归无奈地说:“还请回禀王上,我大
齐兵神孙子曾曰,‘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此乃用兵之变通,请王上恕臣下不能马上渡河。” 匡归说着,恭恭敬敬地拱拱手,将齐使请出了军帐:“王上的诏命我已收到,使者请回。匡归一定会以大齐的利益为先,请王上安心。” 在四国联军乌压压的一片军帐的对岸,郁郁葱葱,树影婆娑。几名楚国士兵排成一列,无精打采地沿着河边巡逻,偶尔停下来向着对面树丛空放几箭。 楚国将军军帐,楚将燕槐也收到了楚王催促的诏命。 楚国近年连年征战,农事还未恢复,国内粮草已经吃紧。楚王要他务必退敌,速战速决。 燕槐正奋笔疾写信向楚王解释。 等他写好了信,送走使者,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一仗,打的实在是窝囊。 数日之后,一个日暖风和的下午。 秦宫后山清湖边上,水草丰茂,微风吹过芦苇摇曳成波。 骊姜牵着飞云走在湖边,佑月蹦蹦跳跳地走在她另一侧,两人有说有笑,偶尔停下来等飞云喝水。 骊姜一脸慈爱地看着飞云,它总让她想起小时候在草原上策马狂奔、无忧无虑的时候。 “这小马可真漂亮,右前蹄的这片白色可真像是踏云而来。看它皮光毛顺,姐姐照顾的也好。”佑月边说边伸手摸摸小马的背脊。小马温顺地低低头,任她抚摸。 “我在秦宫里这几个月,相比起许多人来,倒是和飞云更亲近。在我心里,它可不是我的坐骑和宠物,而是我的朋友。”骊姜眉眼弯弯,伸手摸了摸飞云被她编成小辫子的马鬃,一脸真挚地说道,“在我心里,佑月公主也是我的朋友了。“ 佑月听了这话眼神闪了闪,低了头没有回应。 骊姜毫无察觉,继续说道:”飞云好像也很喜欢公主,我真是开心!” 佑月问道:“姐姐,你们胡人是天生就会骑马吗?” 骊姜忍俊不禁:“你说得没错,我每次问我妈妈我是怎么生出来的,她就一脸神秘地说,我是天上的神马驮在背上送给她的。” 见佑月瞪大了眼睛一脸迷惑,她又笑眯眯地说:“傻瓜,当然不是。我也是跟着师傅刻苦学了的。只是学骑马射箭可比学写字快乐多了。” 佑月看她皱了脸,不由得也笑了起来:“骑马我不懂,读写字我倒是同意。” 说笑间,到了平坦开阔的地方。骊姜扶着佑月爬上马背,两人一马牵着绳子慢慢走着。 佑月从没有骑过马,在马上一颠一颠,不由感叹大为神奇,又问:“骊姜姐姐,我能自己骑着跑几圈吗?” “这学骑马不急在一时,佑月公主最好还是循序渐进地来,也安全些。”骊姜回道。 “好姐姐,求你了。我实在心痒,就只小步地在这里跑几圈。飞云又乖,不会有事的。”佑月低头撒娇。 骊姜犹豫了一下,想想自己学骑马的时候也是玩心很重,点了点头:“那公主千万要抓紧了,就在眼前这一片平地,千万不要快跑。”说完把手里的缰绳递给了马上的佑月。 她轻抚了抚飞云的脖子。飞云轻轻喷个响鼻,侧过头蹭了蹭她的手掌。佑月欢快地接了,笑嘻嘻地点点头。 佑月欢快地接了,笑嘻嘻地点点头,手里紧紧攥着马缰,“哒哒”地向着前面开阔地草地小步跑起来。跑了几圈后,她缓缓停了在不远处,用手指理了理小马的鬃毛。小马毫无所觉,低头吃草。 骊姜以为她累了,就要上前去。 佑月看她走过来,似乎犹豫了一下,拉动缰绳掉转马头,又跑了起来。这一次直直跑向南山的山坡。 “公主!佑月!你慢点!”骊姜以为她调皮贪玩,在后面急得大喊。 然而佑月听了,带着飞云越跑越快。 “飞云!”骊姜以为小马不熟悉背上的人,受了惊吓,出声喊道。她提起衣摆向他们跑去,然而两条腿怎么追得上跑马。 骊姜远远地看到飞云突然“吁”地长啸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发足向前窜出去。马上的佑月控住不住发狂的马匹,松了手里的缰绳,被甩在地上,滚下山来。 飞云丝毫不停,一边“嘶嘶”悲鸣一边向山坡上奔去。 骊姜脸色大变,看了一眼越来越远的飞云:不顾一切向着佑月跑去:“佑月!佑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