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在宴清里的印象里一向很热闹，有一种独特的油焖味儿，不好闻，但很真实。 但是这里的食堂，看不到打饭手抖的大叔阿姨，没有踩上去粘脚的地板，一眼望过去就是一尘不染的干净。空间确实宽敞，灯光明亮，饭菜放在铁盆里满满当当，荤素俱全，不仅有来自川州的家常菜，连东坡肘子，松鼠鳜鱼和茶油鸡这样的硬菜都有，琳琅满目，香飘十里。 伙食好得出乎意料，还有三个大木桶蒸出来的米饭，一打开就能闻到温暖馥郁的香气，颗颗晶莹剔透，圆润饱满，是最好的五常香米。 五个感染者，承包一整个食堂，三桶米饭，超过二十个菜，随便打不限分量，咸甜辣什么口味都有，还熬煮了豆浆咖啡和可乐。全是新鲜食材现做现吃，纯天然绿色无污染，到嘴里还是热热乎乎的——这不比去高级餐厅吃什么三分熟牛排要舒服得多？ 别的不说，在吃这方面，国家确实从没亏待过自己。好像生怕她们吃不饱。 食堂没人营业，开成了自助餐。宴清在消毒柜里拿了一个大盘子，先给自己盛了两勺米饭，去挑了自己喜欢吃的辣子鸡，回锅肉，酱汁牛排，糯米排骨……把盘子塞得满满当当，汤汁都把下面压实的米饭浸透，才慢悠悠地选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了。 她刚坐稳，那边拿着盘子张望的杨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坐在了她对面。 杨野的食量小得出奇，连宴清的五分之一都没有，还有不少是绿油油的青菜，清汤寡水得很。感觉吃久了都会一脸菜色。 “节食？”宴清忍不住问。 杨野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小声回答，“宴姐姐，我还在长身体，要多吃蔬菜……” “……”她忘记了，实在是太久没和正常人一起吃饭，已经有些脱离现实世界了。 她默不作声地扫视一圈。周舟坐得离她们有些远，一个人安静地用餐。她吃饭的姿势也和宴清拿着勺子就往嘴里送的随意不同，一小筷一小筷，细嚼慢咽，优雅又娴静。偶尔抿一口清汤，居然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一碗米饭硬是吃了快十分钟都还没见底，把她们这桌衬得跟野人进城似的粗鲁。 她正好奇周舟在来这之前到底是做什么的，就看到夏至拿着餐盘大步流星地从自己面前走了过去。因为筷子放在盘边，每走一步都会发出金属相撞的吭吭声。不能说多么刺耳难听，但莫名的总是能感觉出一股挑衅意味。 周舟坐在左上角，夏至就选了个右下角的位置，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两个人离得差不多有半个餐厅那么远。 而宴清杨野这一桌恰好就在正中央。 格外微妙的布局。 宴清也不是没经历小团体，当她还是大学老师的时候也听说过不少比如“一个宿舍四个人五个群”的八卦故事。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但她属实没想到来到军部的第一天，作为一个感染者，吃饭和打架一样重要的场合，还能遇到类似的事。 她和杨野对视一眼，小姑娘虽然聪慧但是心思单纯，脸上藏不住事，想法一眼就瞧得出来。 她看上去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了解到大多数感染者五感灵敏这回事，她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把话吞了回去，低头默默吃饭。 她不说，宴清就当没看到，继续大口干饭。 打饭归来的李台归看到这一幕，原以为作为教官会多少提点一下，却没想到他就像没看到一样，只是说了句“打多少吃多少不要浪费，吃完盘子归位”后，拿着自己的那份饭菜就离开了。 看多了军旅小说还在期待下一步发展的宴清哽了哽。 作为感染者的教官肯定不是没眼力见的普通人，这么明显拉帮结派互相忌惮的行为，可以说犯了军忌的举动，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了？ 这是什么有预谋地针对感染者的训练方式之一吗？……还是说新的风暴还未到来？ 宴清看了看安静吃完收好盘后飘然离去的周舟，又看了看皱着眉头挑三拣四一脸嫌弃的夏至，叹了口气，几口扒拉完饭菜，就和等着她的杨野一起回去了。 感染者宿舍楼离食堂不远，需要特别的身份认证才能出入，而且每次进出都会被记录。除非出现紧急事件，否则22点宵禁后不允许离开宿舍，违规会受到严厉惩罚，轻者关禁闭重则取消训练资格遣返，产生不可控的攻击行为甚至可以直接下令就地处决。 出于很多方面的考虑，每个感染者住的宿舍都是单间，基础设施一应俱全，除了不能联网——预料之中。床是那种很硬的木板，躺上去有点硌，没有什么别的娱乐设备，只是提供了一间可供休息的安全屋而已。 宴清洗了个大澡后躺在床上，或许是来到一个新地方总免不了兴奋新奇，她试着仔
细听了一下，发现居然听不到任何声音，连呼吸都微不可闻。看来这里的隔音做得非常好，这倒是让她略有安心。 连轴转好几天终于能安静休息一会儿，也或许知道马上就要迎来艰苦卓绝的训练，身体下意识地做着准备……宴清闭上眼睛后不久，居然真的渐渐睡着了。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直到一阵急促刺耳的铃声响起，像是有人用力扯动神经那样，她立刻睁开了眼。 最开始几秒还有些迷糊，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意识空茫不知自己在何处——很快她就回想起了一切，听到一阵高过一阵的拉练铃，霍然从床上跳了起来，风一样冲进厕所，急匆匆刷牙洗脸上厕所后穿好衣服，不到十分钟就整理好了自己，拉开门就朝昨天的操场跑了过去——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 在她到的时候，周舟和杨野妞妞已经站在了那里，姿态悠然，目光清醒，完全不像刚起床的模样。旁边的李台归负手而立，看着她小跑着来到操场，淡淡地说了一句，“第四名，宴清，迟到两分钟。”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她身后。 “夏至，第五名，迟到五分钟。” 宴清本来还想解释昨天他根本就没说什么时间到场，她已经很快速度了……结果目光一对上周舟杨野，顿时什么话都吞了回去，老实地站在她们旁边，做好了挨批准备。 不站还好，一站过去她就看到两三百米外，一个还在慢悠悠朝这里走过来的身影。 甚至在所有人都默默朝她看过去的时候，对方仍然没有任何加快速度的打算，就好像是起早出门散了个步，姿态悠闲地看看露白的天空再看看路边的大树，似乎完全感受不到这边的注视。 队伍一片沉默。 宴清在心里默默计数。 而等到夏至终于走到操场，时间也恰好过去了三分钟。 宴清的妈妈是老师，家教也严，除非熬夜太晚起不来，否则很少会有迟到的情况。更何况国内大多实行高压教育，迟到违规小则口头训斥，大则罚站甚至动手。对很多学生来说，来自老师的严厉批评会留下很深的心理阴影，除非心特别大或者性格叛逆，挨过训的人一般会谨记教导不会再犯。 但是这个夏至……宴清不得不佩服。 她都有点好奇李教官会怎么应对这么难搞的感染者了。 “早上好啊。”夏至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好像完全没看到杨野拼命使的眼色，甚至心情不错一样地朝她们挥了挥手，浑身没骨头似的慢吞吞走到了队伍末，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啊……起太早了，困死我了，平常这个时候我还没睡下呢。” 李教官任由她说完才归队，脸上的表情丝毫不变，他低头看了看手表，这才淡淡开口，“5:0，以后每天都这个点在这里集合，第一次迟到不予追究。从明天开始，晚到几分钟就沿着操场跑几圈，如果一天的时间不够，就延续到第二天继续——直到补平为止。” 跑圈，一个直白简单却重如千斤的字眼，每个新兵蛋子都绕不开的惨痛经历，所有体力废柴过不去的噩梦。即使是在体力上有所增强的宴清，听到这个词汇也情不自禁地微微一抖，倏然立正。 杨野和妞妞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周舟也没什么反应，宴清默默挺直了腰板。而夏至，她似乎是笑了一声，很轻，却成功引得了李台归的注意。 “我哪句话说得很好笑吗？”教官问。 夏至耸耸肩，“没有呀教官，你说得可太好了，太对了，就是有一个问题……” 她眨眨眼，天真无邪的语气，“如果有人每天都睡得晚起不来，不得不迟到晚到，但是又实在跑不动，拿鞭子在后面抽都没用……那该怎么办呢？” “难道你要把她所有时间都用在跑圈上吗？这岂不是违反了大家来到这里的目的？——时间很珍贵的，我觉得还是做点有意义的事更好不是吗？” 她摊开手，目光十分诚恳，像是语重心长地和人讲道理。 旁边的杨野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 面对这样近乎挑衅的反问，李台归依然很淡定，一点都没被激怒。 “如果她实在起不来跑不动，我不需要拿鞭子去抽，”中年教官声音低沉，“她的训练不是为了我，她来这里的目的也不是因为我。” “真到了战场上，她是什么样子，训练到底有没有意义，马上就会知道答案。” “作为一个教官，我只是尽自己所能地帮助你们在面对敌人的时候，想方设法尽力活下去。” “但如果有人想要送死，我拦不住……恐怕也没人拦得住。” “只是希望你们能记住一点：来到这里是自愿行为，没
人逼你。如果实在觉得是浪费时间，完全可以申请退出，回到你们原来的地方去。” 话语一出，夏至的脸色就微微变了。宴清看到她的眼尾很轻地抽动了一下，好似习惯性讥讽上扬的嘴角绷不住地耷拉下去，眉宇一点一点变得阴沉如水。 她忍不住心里咋舌。 眼见夏至默不作声，李台归不再理会，继续开口道，“今天让你们在这里集合的目的很简单，各自做个自我介绍，想说什么说什么，说完了今天就可以回去休息。” 大家互相看了看，过了一会儿，还是杨野先举了手。 “以后不用举手，”教官提醒道，“我们这里不是课堂，说一声‘报告’就可以。” 杨野小脸一红，“报告……呃，我叫杨野，川州人，今年十六岁零七个月，身高一米六一，体重、体重应该是九十五斤……我没有什么能力，来到这里是因为我养的小狗妞妞，她是一只德国牧羊犬，在913事件后经过良性变异，体型力气都比以前大了很多。他们说妞妞有受训潜质，而且只听我的话，所以让我一起过来参与培训。” 谈到妞妞，她的表情镇定许多，望向大家的目光尤为恳切，“你们不要看妞妞只是一只狗，她其实很聪明的，每次都能听懂我的话。她性格特别好，特别亲人，参加了二十六次救援，救了好多人——希望大家以后也能像我一样相信妞妞，她肯定会是我们最好的伙伴。” 她说完后退一步，期待的目光下意识转向宴清。 宴清微微点头，于是杨野忍不住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李台归看向其余众人。 周舟是第二个发言的。 她的声音就和她的外貌一样清澈干净，非常柔和的声线。 “我是周舟，智力型感染者。体检结果显示智商为10，被定义为天才。但我认为计算结果并不准确，因为数字来源于许多综合性检查，其中有十五项是人为定义，而人的研究具有主观性，被情感、浅薄的认知和许多环境因素所影响，有极大几率产生客观误差。” “智商检测会让你们错失很多可用人才，也会让很多可笑的庸人进来，我建议以后取消这种测验，它比问卷调查更概泛、更一无是处。” 宴清，“……” 她大概了解为什么是“智力型变异”了。 轮到自己，宴清的回答很简单。 “我在特别生气或者受到攻击的时候会变样子，比现在力气大速度快……你们可以理解成绿巨人浩克，只是没有那么夸张，我也不喜欢砸东西。” “而且我比较容易饿肚子，饿的时候脾气会变得不太好……所以如果不是很特别的事，最好不要耽误我吃饭。” 她委婉地提出建议。 周舟眼眸一动。 “力气大，速度快？上下阈值是多少？有没有一个具体的数据或者人体测试？”她很快抓住了重点，“你的意思是变样子后还能再变回去？这样的事发生过几次？如果有检测报告的话，能不能给我看看？” 很难拒绝美少女专注望着你时提出的问题，宴清顿了顿，无奈答道，“……我看不懂那些。至于你说的报告，应该在我的档案里，目前拿不到。” 周舟微微皱了皱眉。她看上去还想再问，但打量宴清片刻后，还是忍住了，转回眼，又恢复了那云淡风轻的模样。 ……感觉她好像不太相信能和自己交流的样子？真奇怪，会有这样的错觉。 “我是李台归，军队服役二十二年，现隶属北方战区陆军第9集团军。目前对感染者定义不明确，暂归为力量型变异，皮肤会硬化，普通武器很难造成伤害。” 他介绍得很简略。现在很多感染者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拥有什么能力，上限在哪里，很多人都处于探索阶段，话语不能说得太明确。 他是第四个发言的人，最后一个则是夏至。 大家齐齐望过去。 “……啧。” 寸头女孩发出很轻的咋舌音，看着众人认真地自我简介，脸上缓缓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都在等我呢？——那好吧。” “我呢，平平无奇，没养过狗，吃不了太多，没兴趣当个机器人，也不能徒手接子弹——没什么特殊能力，对普通人一点用都没有。” 她歪头抱臂，笑弯了眼睛。 “我的变异啊，是感染者限定，只对你们有用。” “至于到底是什么……你们以后就知道咯。” “我看大家都说完了，现在可以走了吧，李教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