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倾的马车自然是舒服的,只是沈明嫣却觉如坐针毡。 这人今日所做之事,让她怎么都想不通。便是为了那块腰牌,也不至于买个衣裳都说些让人误会之语。况且那位丁六娘显然是认识他的,对他来说,让人误会难不成是什么好事? 于是她便不愿与这人说话。 那人也不开口,只闭着眼不知是否在小憩。 沈明嫣悄悄从马车的车窗缝隙往外看。走的这条路她不甚熟悉,但瞧这样子,怕是清晏街以东。这头住了许多富户,不知是否其中有人与姜筠这事有关。 “看出什么了?”裴倾忽然开口。 沈明嫣如同做了错事被抓住似的,一下扭过头来。 只是本能地看向他后,她才又反应过来,她有什么好紧张,她又没做什么不该做之事。 于是沈明嫣又坦然起来:“清晏街东多住富户,难不成裴大人已经知晓谁是解开筠妹妹困局的关键?” 裴倾睁开眼睛看向她:“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那玉酿春是怎么来的吗?” “难道裴大人知道?” “建川酒坊的女掌柜听说玉酿春售卖红火,慕名前来,想要从上京订购一批回建川售卖。玉福庄的掌柜听闻来这笔大订单,便禀报给自家的掌事。今日正是两方相约商谈的日子。上京的大商人商和玉,将商谈之所定在来自己的雅集庄。” 他看似说来许多风马牛不相及之语,沈明嫣却稍稍反应便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又垂下视线看向自己身上所穿的衣裳,换了的这一身简单利落,确比先前那一件要更像女掌柜一些。 “既是这么重要的一个局,却让我去做这女掌柜,裴大人就不怕我露出什么破绽,反被人摆一道吗?” “商和玉认识我。”裴倾给出了一个简单却又确实没法质疑的回答。 “那裴大人又为何笃定那位商老板不认识我呢?” “认识又如何?沈姑娘出身香世家,想要赚些银子,不自然要换个身份?” 他脸上仍旧是温和的笑意,如山月和风,可沈明嫣却愈是细思,愈是觉得这人深不见底。 旁人只会想找一个商和玉不认识的,好套话套出些什么幕后之人的信息来,他却连更深一处之情况都早做周全。 上京皆知她这沈家三小姐在上宫擢选前并不受宠,为求自保,她若想换个其他身份赚些傍身银两,也是自然而然。 “你救我的时候就想过这么多?”沈明嫣不禁问他。 她问出口时,本不认为他会回答,可没想到那人还当真答了。 “自然没有。” “裴大人倒是坦诚。” “裴某也是人,是人总难周全。沈三小姐受伤是一场意外,裴某也无法预料。” 他是人吗?沈明嫣不禁在心里问。 若非她自己历经两世,深知裴倾此人的“宏图大业”,恐怕也要被他如今的做法欺骗,认为他是当真想帮着祁珩。 “裴大人,我今日愿去当着女掌柜,只因事涉姜筠。我与她自幼相识,知她品行,不愿令她成为上京这些斗争的牺牲品。若姜筠得以安全,今日,我便会当从未见过裴大人。” 她知道他的可怕之处,便不愿与他有太深的牵连。 只是裴倾却并没有回应她突如其来的解释。那人又安静下来,车内便只剩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 “公子,前面就是雅集庄了。” 马车停下时,裴礼的声音传来。 裴倾才终于又开口:“沈三小姐,机会只有一次。” 沈明嫣看向他,亦没有答话,起身下了马车。 雅集庄,庄如其名,是为风雅之所。 不知是否是这些豪商有了足够的银子,便想在身份上做章,上京不少的大商人,都会修建这类人墨客专爱的庄园,商和玉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沈明嫣前世是见过这位富商的。前世的市易司虽受到阻拦,可实则没有这么大的变故,沈明嫣记得祁珩曾为了市易司设宴请了上京和上京周边有名的大商人。 这些商人本是大梁末流,能得圣上宴请,于他们而言是荣耀,只是这宴请也是有代价的。沈明嫣并不知祁珩在宴上做了什么,只记得后来这些商人便乖乖依照市易司的规矩行事。 彼时她身为皇后,自然是在那宴会上远远看过商和玉一眼。 那人并不像世人想象中的大商人般肥头大耳,反而身量颇瘦,瞧着精干。倘若不说,陌生人只会以为是哪来的院学子,断不会
想到那便是掌握了半数上京商业的商大老板。 雅集庄前,稍稍禀明来意,下人便引她进入其中。 这地方她从前只听说过,如今进来,见曲水横桥,颇见巧思,不免对那位商老板的好奇更进一分。 商人有了银子,往往喜欢铺展炫耀,譬如她家的金姨娘,这商和玉倒好像是个例外。 一路穿花踱柳,也不知走过几道门,终于瞧见一处二层楼阁,两头有侍女静立,当中门扉大开,似有隐香。 沈明嫣跟着引路侍从进得其中,但见屋内陈设并说不上华丽耀目,反倒是低调清雅。只是以她两世所见,这里头不起眼的一个花瓶,都绝非寻常之物。 上得二楼,那引路小厮便退了下去。 此处视野开阔,仿佛能见整个庄园的风景。面前不再以门扉相隔,而是置重纱垂幔,又风拂过,漾然生姿。 沈明嫣朝内看去,有一人背对着她,似在作画又似在写字,瞧那身影,当是商和玉。 这一世的商和玉应该没有见过她。 沈明嫣这般想着,方开了口:“商老板,幸会。” 那人并未立时回答,仿佛是等得最后一笔罢了,才直起身子开口:“商某白身贱名,愧不敢当。” 那人转过身来,这屋内侍立的侍女便上前,将那重重垂幔挽起,沈明嫣瞧着面前之人越来越清晰,直到最后一重帘幔打开,商和玉从中走出。 “沈三小姐,安好。” 沈明嫣面色沉静,实则心如擂鼓。 就算在马车上裴倾已同她说过商和玉认出她时可以用什么理由,可这人上来就点破,还是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商老板这是什么意思?” 沈明嫣对于自己的身份不置可否,反而问来回去。 商和玉笑笑:“世人以为商人最重要的是知晓什么东西能赚钱,知晓怎么赚钱。可要做大生意,最重要的是知道天意。” 他将“天意”二字咬得极重,指的是谁再明确不过。 “沈三小姐如今可是上京的红人,便是不曾见过,也总要了解一二,否则如何投其所好呢?” 他话音落下,那原本垂幔的位置忽然从上展开五张画卷,沈明嫣微怔,待细看去,竟发现那画卷上全都是她! 或坐或立、或行或止、或正或侧,她的模样被原原本本记录,即使一张有差池,这么多张,总能描绘出她的大致模样。 商和玉为了能准确无误地认出她来,竟做了这样的准备,只因祁珩对她特殊的优待。 沈明嫣发现,她好像有些低估这个大商人了。 “沈三小姐,不知这样,诚意可够?”